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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望奢1
张京墨离去许久,顾贞献仍纹丝不动地居于原案。只等瑰意更换第三回盖碗时低声询问,“是张家娘子同您说起甚么?娘子静坐是在思索?”贞献伏案慨叹道:“能平静地度日,真是桩幸事。”
逾十日,贞献与皇后间的龃龉渐渐平息,前朝却遽然闹出惊天动地之事。御史台司谏沈惟恭负扆时当众肃然禀奏,“臣劾宝章阁学士崔氏,其子留连柳巷,为区区行首争锋。甚殴死同僚魏氏,崔学士摒严惩而疏通,以官身欺压薄吏,致使魏氏阖家连夜逃出汴梁,避藏京郊小宅,被迫销声匿迹。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而今事涉皇后,开封府惶恐,臣请宸断。”崔载因庶子荒唐而身染微恙,朝议庄重,因而这几日皆告假,沈惟恭目不斜视,亦不顾行列的唏嘘与喁喁,“崔相公自恃外戚,事事以国丈自居,更胆敢夸下海口宣称有陛下恩庇,假使今日宽纵崔氏,今后怕后妃家眷均会效仿,国朝将永无宁日。臣请陛下秉公处置,令逝者瞑目,生者醒悟。”
今上凝视他片刻,见他眸光炯炯,侃侃而谈,如提他与崔氏的渊源,则不得不想及顾氏。他暗忖倏忽,又听他填补道:“臣另有本奏。而今新法施行,民声鼎沸。顾参政昨日与亲朋痛饮,痛斥法行冒进,有百害而无一利。新法乃陛下力主推行,顾参政此举岂非罔顾国法、藐视君威?”顾谳出列作揖,偏首对着初出茅庐的沈御史,“圣天明察,空口无凭,臣乃受人毁谤。”沈惟恭嘻笑一声,望向最后一列将腰弯如虾子的刘轸,“谏官风议万物,臣焉敢无由妄谮。有顾参政偕行者检举,还不速速上前?”
阒然宁静,横行侧避出道路,却不见有人现身,沈惟恭骤然情急,“陛下容禀,乃是素来与顾相公交好的刘轸所言。他与顾相私交密切,所言可以取信。”刘轸如临大祸,似是惊骇到魂飞魄散,“沈司谏切莫胡诌。陛下圣明,微臣不曾与沈御史提及半句顾相之事!”沈惟恭矍然变色,“你怎不守信诺?分明是你昨夜披星戴月地登府,同我反覆说起,定要我在朝纠劾!府中小厮均可为证!”刘轸数次叩首,端得是一副震惊失措的架势,“陛下明鉴!微臣与沈御史确有往来。因我二人均喜爱王会稽的行书,故而时常一处品画。昨日因得真迹,微臣喜不自胜,久久不能安寝。于是星夜登沈御史府邸,将真迹赠予。沈御史纵有揽辔澄清之志气,却也不能当庭指使臣构陷国朝重臣啊!”
沈惟恭提袍跪拜,当即觉难以置信,他竟敢公然毁誓,在人前反水,“陛下信臣!这刘轸素有狸猫之誉,他改口倒在意料之中。微臣如不曾闻他提起,如何能在朝议上弹劾顾相?”此刻最耿直的江芠哂道:“这可说不准。微臣风闻沈御史昔日便与新妇反目,在御座前为一侧室争辩不休。既私德不修,安能执弹劾之责?”曾受她弹劾的王焱亦添油加醋,轻蔑道:“臣附议。涉及沈御史的传闻过多。漫说这宠妾灭妻的,更有甚者还指摘沈氏觊觎……此言荒谬,臣不敢妄提。”沈惟恭何曾遭受过墙倒众人推的屈辱,他从前娇生惯养,任御史又是屡受恭维,却总以是他清正的品德和廉洁的处事令人叹服,愿意与他亲近。此刻御史台柳司谏道:“陛下容禀,顾相事无凭据,岂可论罪判罚。然崔学士涉命案一事,开封府人证物证俱全,还请陛下圣裁。”
俗言道夫妻同体,崔氏虚承当着国丈的荣声,倘或他依国法处置,想必合该偿命。此刻江芠踅身向前,步履与地摩挲,发出橐橐响动。他是有铮铮傲骨,清名在外,“启禀陛下,崔氏乃皇后家眷,如有明罪,应严惩不贷。若有偏袒姑息,岂非叫四海忌疑君王宏德?”王焱近前,在瞩目下作揖道:“臣罪该万死,敢问陛下,可是陛下暗纵崔氏行此歹恶之事?以色所惑公然攀争,争而不得索性灭口,如国朝官吏深以为然,凭外戚之身逍遥法外、罔顾礼教,国恒亡。”谏官是最最耿介而不讳的,纵使言有触怒被拖去杖死,却也留得一个清贞的声誉。他的长脚幞头微有晃动,守在近侧的黄门悄然退却半步,闻今上沉声道:“崔氏教子不善,责崔家子杖四十,崔氏谪宣奉郎。”王焱将笏板置地,端然顿首道:“官家岂可轻纵!崔氏仰仗昔日荫蔽安享国家禄米,仁武侯在世时何等风光,如今庸碌无为,却每日门庭若市,登门拜帖者不计其数。如此趋炎奉承,全然是瞧着圣人与官家的情面,与所谓泰山做脸面。”
江芠义正言辞道:“荒谬!官家为君,崔氏为臣。即崔氏育女有幸诰册中宫,焉能与官家同高低?王御史慎言。”今上狠拍御案道:“放肆!尔等将朝堂当作何处?公然在此争辩,字字句句大义凛然,卿是定要朕诛杀崔氏?”王焱拜手,神色毫无张皇,“陛下容禀,崔氏固应罢免,身为崔氏女的圣人亦该论罪。身为女谒之首,既无周姜、太姒徽音,亦无百斯男,还不能约束家眷,时时警戒,圣人不能履职,便是内帷有乱……”今上沉声训斥道:“住口!庙堂社稷自然着紧。然俗胎凡骨,安能如神祇般举足无爽。”说罢今上扶额道:“卿等如还有议请拟劄罢。”张弘典审时度势,立刻示意命宣退朝。王焱觑向江芠,见他面露不屑,亦不管他的三七廿一,“江御史倒是秉承公道的。”江芠轻哂两声,睨了睨他随手置地的笏板,便也插笏于绅道:“吾等任官一日,便当造福一日。留这等私德不修之人食国家禄米,是我等失察失职。”
听高缘禀报闹剧的原委,贞献却未冁然开颜,反倒举着拨浪鼓逗弄远晟的柔荑一颤,若非瑰意救得紧急,恐怕是要砸落入。摇篮里,窥见孩子依旧恬恬安睡,瑰意连忙搀了她起,“娘子不高兴?王御史既弹劾圣人,而今崔氏获罪,想是要朝夕忧虑。倘或圣人遭废,您便……”她屏气凝神,高缘俟候在庭中,见瑰意扶她踏出忙嘱几个乳娘留意照看,“畴昔王焱的长女入孜阑甄选,圣人道她德行不修,借故发遣了她。而今崔氏落罪,便墙倒众人推,同僚亦全然地乘人之危,幸灾乐祸。甚至将十数年前的旧事亦一概翻将出来,定要官家苛罚。”
瑰意闻言搀她胳臂的手收紧,“凭着前头的功德拜了高勋,烧了十八代的高香养育出一个嫡女,出聘给冷灶的王爵,却矍然荣迁国母。固能逃得过这一劫,且是避坑落井,灾殃远落其后。”贞献侧目凝视她,倏忽温温和和地笑道:“你亦在坤宁殿做过侍,你觉裴宝瑟何如?”瑰意迎眸而望,眼中清凌凌一片,迤迤然道:“奴孑然孤影,五岁便被都知携带进来。验明正身,道一声清白,便在掖庭苦苦延睚。尚书内省有赏识奴的内官,原是要举荐做个典簿的,可惜最终没能成就,便转道将奴给了坤宁。原是想做茶也罢,总归是清闲差事,却不意塌天祸事临头,白白地多了桩罪。我心底暗恨她,恨她糟践人命,不将衹应当一回事。娘子假使不信服,便撵了奴去内狱。”
贞献打趣道:“恁大的脾性!真真是个炮仗。我是问裴氏,你扯东攀西的做甚?”瑰意接口道:“奴是侍过圣人一遭,这裴内人平素颇受倚重,连祁内人亦没得比。她是跟随圣人数年的,便如同香缨姊姊一般。祁内人却是主母给的,而今圣人生母逝世,继母虽则疼惜,究竟不是她生育的,到底是疏离些。圣人常日最是听裴内人的劝慰,亦最是信重。若说第一得力,恐怕唯独她是堪当的。”贞献却不足意,只问道:“这些没甚好提及的,裴氏其人何如?”瑰意不知缘由,替她篦头间隙只道:“她替圣人裁处着坤宁的高低事宜,颇有些手腕。若说圣人是恻隐心慈,裴氏却敢挥刀斩乱麻,行事很是斩钉截铁。”贞献以掌撑颐,倦态分明,瑰意又填补道:“此是正理。她自幼丧妣,父亲匆匆续弦,她是寸步维艰。身侧的丫鬟若不能替她盘算主张,怕是深宅内院的不好成活。”贞献却不理睬她的后话,只盘弄着两绺鬘发,顺带点了点脂粉盒子,“香缨的粉黛还不曾制妥?”
瑰意替她规整一番,“阿姊替您制物什最最精心,一斗花配一捧油,又要蒸一顿,密窨起来。这些章程最是费时候的。”贞献神采悠悠然,却揽发不语,“论周详得当,没人能与她比。”瑰意颔首,暗暗懊悔自己的粗糙,见是香缨撇了竹篾帘子进,恍作个不曾谈论的,香缨叉手施过礼,“今夜坤宁摆筵席,娘子可还要去?”瑰意才望开口劝解,见贞献已笑道:“她盼着做宴,我若不去,那起子爱嚼舌的未免又呶呶起来,没得叫人恼。”高缘适时添话道:“回禀娘子,巩娘子请见。”只听啪的一声,是贞献将梳篦撂下了,“禁庭何时多的巩娘子?我怎不知晓?”高缘改口道:“娘子恕罪,是臣言语不清。是先帝的巩贵人。您恩赐过她几匹绸缎,又曾有过数面之缘。”皆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这般贸然地登门,凭着长辈的脸面,贞献是决不能赏一碗闭门羹吃。而今崔氏的颓势骤转直下,怕是要寻门路的愈发多起来,贞献按了按穴,“请入罢。”
照着位次,当属巩氏曲膝,但两人原本就各论,自是彼此施礼,贞献比手示意她坐,“是妾懒怠,身上不好,不曾勤加走动去拜会长辈反倒累得您来探望。”巩旌知她全盘出于客套,“听闻娘子育后总不算大安,贸然登门唐突贵妃,殷盼宽宥。”贞献侧眸含笑,颔首知会瑰意去端茶,“瞧您说的,真是折煞妾这做晚辈的。我素日不常走动,领过一阵子的琐碎管差,却是糊涂的,不大晓得这禁中的事体。巩娘子此来可是份例短缺?”
巩旌垂首道:“承蒙娘子关怀,吾汗颜矣。原先有些缺东短西的,现下却样样俱全。是我闻娘子抱恙,早欲谒访,却怕搅您好歇,擎等到今日。”顾贞献瞧过账簿和流水,大略明白她品阶低微,俸禄薄薄,想是日子难熬,又不好直说毁伤脸面,“真是多谢您惦念妾。您来的真巧,我才得了珠镯簪环,式样不适宜我,瞧着却与您相配。我正发愁平白搁置对不住匠心,到底是您与妾有缘法。”说罢她看向香缨,她立刻心领神会去备,巩旌却道:“我谒贵妃不为金银细软,请贵妃莫要误解。”顾贞献怔愣,旋即粲然笑道:“这话从何提起?是妾一心转赠的。”
巩旌起身曲膝道:“不敢当。是我受贵妃恩惠,心底感激欲来道谢,却不料反倒给您添了烦恼,就此告辞。”顾贞献匆忙起身拦阻,“还请留步。”见客驻足她仍挂着灿然悦容,“想是妾近日身乏,形容不嘉,言行不够谨慎。许是辞藻间鲁莽,还望您莫要见怪。您疼惜小辈,不嫌走动疲惫来这一趟,妾亦是感激不尽的。一点子物什,不足挂齿,盼望您看在妾一腔赤诚的份上收下罢。”巩旌却不为所动,“瞧见娘子好便是恩赐了,还请娘子善自珍重。”
六请七慰的不管用,巩旌不愿收受,贞献亦不能勉强,只瞧着她徐徐缓缓离去,香缨入内道:“她这举动倒怪。分明是打秋风,却硬要佯装傲骨在身。”瑰意却不以为然,“许是她当真牵挂娘子,今日特地来拜访呢。”高缘抱拳,但凡有不速之客,他总是要替贞献排清障碍,查实澄清的,“娘子万福。这巩氏考妣去得早,寄养在叔父家中。叔母刻薄,是故伺机到掖庭服役。因有姿色,人勤恳稳重而受耿氏青睐,选在身侧做内人。耿氏患妇疾,不能生育,却盼有子息,最是获宠时便将她举荐与先帝,侍过两次寝,当真有幸怀喜,而后临盆育女,短短三日便薨逝了。耿氏嫉王娘子,使计陷害而非发觉,先帝盛怒命赐死,而后连同巩娘子亦受牵累,这郡君竟是一做十馀载。”
贞献深深喟叹,瑰意十分同情她的遭遇,“真是个可怜人。”香缨却尤理智,“这世间惨烈比比皆是,难道还指望您普渡众生、广施恩泽?倘真是拳拳之心,何苦挑着这时机登门?圣人大厦将倾,满禁中皆静,偏她最会见机行事。”贞献不置可否,“筵席的襕裳可备妥当了?你跟瑰意去查点罢,我倦了,要歇会儿。”
这宴原是连缀着秋令来的,寒露的时节,秋风冽冽,她原也不爱露面。可惜有了意外,她如缺席不知要怎样捱非议。瑰意替她整饬着靛蓝色的对襟褙子,连霞帔亦是对整的,顺手替她揽着景泰蓝的内襕,“娘子还是要去补一补粉黛。”贞献舒开黛眉,单瞧着她忧心忡忡的,“我无碍,只是歇得不足。这眉目间的倦怠或舒畅,纵使是再填补亦不能成事。”说罢她落座铜镜前,揩了些脂粉铺垫眼底,乌青遮住泰半,却难掩憔悴,“去传煖轿罢,实是无力走动了。”
筵席设在集英殿,不仅延请嫔御,稍有些头脸的外命妇亦作邀。只是显然来得不是很整齐,间或有抱病告一声罪,崔寿衡亦不甚留意。崔寿衡偏首端量顾贞献,见其却装饬慎重,却素雅逾常,饶是她将那一日挑衅的妆容与衣裳照搬来,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想及自身,原无父兄仰靠,却还遭一桩罪过,这王焱是个天杀的,竟敢借此妄议要今上废黜。他养育之女轻浮媚惑,屡屡不受管束,她好声气地发遣已是颇赏情面,不料他是恩将仇报,思索时发觉跫声已至,便率一干人等向今上请安。今上尤如常传免,仍先瞧向贞献,“贵妃身有欠奉?”贞献仍是垂着首,勉作一笑道:“深谢官家问候,妾均安,只是不曾歇好。”碍于中宫,他停止追问,开宴后歌舞升平,觥筹错乱,贞献不堪酒席,身侧的高芸问道:“我瞧您面色苍白,假使是当真不适请向官家请辞罢。”
贞献晃首,举杯示意称谢,预先离席恐要受人指摘,说她是公然示威。台谏这般不依不饶,对身在禁庭的妇人恶毒至极,她一人承当则罢,而身后尚有幼龄的孩子。跳跖枝的告退,则有命妇开口道:“今日耳闻前朝谏言,妾思礼法森严,陛下治载国朝恪守成制,不知是否禁中亦如此?”是孟巽鞍的夫人,孟巽鞍与顾相同等官品,今上问道:“请卿直言。”孟周氏肃身道:“妾家中第四子降生,官人欣喜不已。可即使寻常家子尚且知夫妻载主,而妾婢从侍的道理。纵子弟生母向来受外子疼爱,尚且是落地便送到妾庭中。而今誉王渐长,魏王亦康,养于妃所违背礼法,应送坤宁。”贞献瞋目而视,却见周氏毫不畏缩,以为有策,德庆长公主讥笑道:“你是甚么人?敢随意插嘴皇嗣的去处?哦哟,瞧我这记性,倒忘了您曾是阿嫂的傅母,教养了她整整七年。”
周氏反唇相讥,“公主此意是礼法原是虚设?顾娘子既能温惠知礼将襄王割舍,怎如今便装憨扮傻起来?还是本性难移,掩盖一时容易,一世艰难。”德庆长公主斥责道:“满口胡咧!你是仗着谁的势?是圣人指使你在宫宴如此放肆?顾娘子是官家钦册的一品内命妇,怎是你能随口污蔑的?阿嫂既这般会养育,如何使襄王成了怀敏太子?谏官直言不讳,遇了沾亲带故的尚且要避避嫌,您倒是胆识胜台谏千倍的,不念着与圣人的旧情,不顾忌场合便恣意地评断。”连崔寿衡亦怔愣了,她和周氏早无关联,而今她贸然发难,恐怕她想撇清亦不能够,“皆是官家的子嗣,顾娘子品性贤德,又有见识,自然可以养育。”周氏不以为然,“圣人宽宏,底下的嫔御更该懂礼。这尊卑次序倘或乱了,免不得礼崩乐坏陷官家于危难。”德庆长公主嘲道:“少在筵席上危言耸听!你要将朝堂搬到禁庭,将国家大义搬到闺阁?来人,周氏吃醉了酒,将她扶下去叫她醒醒!”
周氏挥开内侍,甩挡长袖道:“公主却不必掩妾唇舌。您袒护顾娘子,可是与她私相授受?”德庆长公主蔑然道:“拿那等小人勾当来揣测我?好响的算盘!还请官家说一句,究竟是信她的诛心还是妾与顾娘子?”今上目示内侍,“朕见周氏神智清朗,全是心肠歹毒。礼法是为约束,然法外容情却亦是常理。周氏这般地看重嫡庶的界限与尊卑,教养出的子侄却庸碌无能,可见所言皆虚。既礼教这等要紧,即日便将周氏送往行宫,自此做一个指引授礼的内人。”这便是褫夺诰命,周氏惶恐立刻伏地,今上却未给她求情陈请的话隙。筵席不欢而散,因崔父名誉扫地的悲哀却横掼而空,贞献出殿见京墨恭候,“顾娘子安康。”
贞献摒退内人,与她在廊庑避人处交谈。“你嘱我的事近日有了定论。我延请了一位神医,等闲不到汴梁来。且想兹事体大,亦是着人代替,我在暗处撑耳静听。这膏中有鱼腥草、黄芩、青藤香,性寒,可疗热淋之症。然具虚寒症却不宜服用。可怪便怪在全是极少之量,验来难比登天。所幸这神医脾性倨傲,却是极喜繁难疾病。他辛勤了七日才有结论,我才亟来。”贞献凝着她,有一种命定后的哀伤,“长久使用会有何碍?”张京墨忙道:“微量而已,寻常用个一年半载的便也无妨,能调养的过来。”见她这般神色,张京墨亦惴惴,半晌听她喃喃道:“一年半载容易,倘或是二十余载呢?”张京墨勉强镇定,“瞧你,人还不逾双十,切莫杞天之虑。”顾贞献却焦急问:“你诉与我,倘或使了这般久会怎样?”张京墨握住她的手,“你莫急!郎中说时候尚短尚是可疗愈的,只经年累月下去,必是虚寒愈重,黄芩害脾胃,青藤香有毒性,会戕害肾脏,致使肾气衰弱,用者必年岁不永。”
贞献的眸光黯淡,张京墨遽然攥紧了她的柔荑,“这发膏你使了多久?快请御医来给你诊治!迢迢,总还来得及的!”她阖眸,原以为她是心血熬尽而死,兼有生育过后的妇症,却不意内外煎人阳寿竟到这等地步。贞献顾首嘱咐她,“此事务必守口如瓶,否则前端筹划必将毁于一旦。”张京墨只觉她浑身绵软,一点力量都使不出,终于在艰难踱步后狠栽下去,张京墨眼疾手快将她揽住,高声呼救道:“快来人!贵妃晕厥了!快请医官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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