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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
“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你这个人……”秦江坦白:“举止奇异,情绪莫测。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人真不讨喜。”
严君撷心中“咯噔”一下,被秦江狠心抛弃的戏码在脑海中上演无数遍。
紧接着,秦江话锋一转:“但我实在拿你没办法……严君撷,你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交流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是什么?”严君撷不懂。
“是误会,沉默造就的误会。心中有许多委屈,为何不肯说出来?”
秦江眼眶红了一圈,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这本该是严君撷的委屈,却排山倒海般灌到他心里,将他的五脏六腑冲撞错了位。
“我……”见秦江难受得紧,严君撷很想把他揽入怀中,轻声安慰,可他又有什么理由这样做?以什么身份?
他之所以选择沉默,不过是因为从未抱着能够长久留在秦江身边的念头。只要事情全部解决,他们总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秦江此世,应当拥有美好平淡的人生,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安享晚年。不曾想,这些自以为是的想法,竟给他带来如此大的伤害和困扰。
秦江深呼吸,勉强平复翻涌的情绪,面色恢复如常,唯有泛红的眼眶暗示着他方才的失态。
“严大哥,以后我不会这样了。”秦江郑重道。
他至今才真正醒悟,过去对严君撷所有的怀疑和猜忌,早该在他闯入赵铁匠家中,不顾一切地挽救秦江性命时烟消云散了。
“好。”严君撷最后只回应了简短的一个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它说出口。
但这语气在秦江听来,似乎有些不情愿,他的神经顿时绷紧,对严君撷的愧疚感“蹭蹭“往上飙升。难道被伤害太深,不愿接受道歉吗?
“还有何处不满,你大可说出来。”
严君撷拳头抵在唇边,干咳两声,冲淡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他勒紧内心几乎要撒腿狂奔的野马的缰绳,殊不知上扬的嘴角早已出卖了他的欣喜。
“润声,你这模样……”让人怜惜得紧。严君撷惊觉此话不妥,迫使自己把它咽回肚子里。
“我怎么了?”秦江抹了把脸,手中并没有沾上奇怪的东西。
阎王大人强行转移话题:“你这模样太憔悴,该吃药了。”
秦江目送严君撷离开,过了许久,人都走出房门了,他才迟钝地应了一声:“哦……”。
这……应该算是和好了吧?秦江喜滋滋想着,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然而这样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很久。
木桌前,秦江嘴唇紧抿,本就失色的嘴唇在此刻更加苍白,他看看面前苦味和未知腥气交杂的浓稠药汁,又看看在一旁托腮看戏的严君撷,双方僵持不下。
秦江企图蒙混过关:“我突然想起来……”
“衣裳等会再洗。”严君撷不为所动。
“院里的花……”
“不用浇。”
“这药太苦,我去拿……”
严君撷摊开掌心,几颗棕黄色的糖静躺其中,还是秦江最爱的口味。他哄小孩似地去哄秦江:“不是才说好了,你再也不闹了嘛?听话,把药吃了。”
对方脸皮的厚实程度简直令秦江自愧不如,他什么时候说过“再也不闹”这种颇像伴侣间撒娇的话了?还让他“听话”?
这些话若是白澈对他说,定是玩笑,可放到严君撷嘴里,那慵懒随意的语调却莫名多出几分缠绵暧昧。
见秦江震惊地瞪着他,磨磨蹭蹭的,迟迟不肯拿起药碗,严君撷颇为苦恼。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秦江一如既往地不爱苦味,但凡跟“苦”字沾边,一概敬而远之。
严君撷想了想,谈起条件:“你若按时吃药,我便陪你逛遍金陵。”
秦江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逛金陵倒不必。要不这样,我按时吃药,你允我同你一同寻那传说中的苏公子。”
“不行。”严君撷皱眉。
“为何不行?”秦江明知故问。
“危险,我不能时刻护你安全。”
“该来的躲不掉,若命中有此一劫,我不愿在他人身后苟且。再说了,中毒的人是我,你为我赴金陵已然付出许多,若我偏安一隅,岂不辜负了你这一番情意?”
平日里,秦江说话的声音都是温润似山涧流水,连骂人都透着一股“以和为贵”的气息。虽柔软,却有韧劲,认定的事,刀剑悬颈也无法逼他改变分毫。
此时他的话语里,尽是不容反驳的坚定。
尽管如此,严君撷仍旧不乐意,他无法忍受秦江遭到任何伤害,哪怕掉一根头发,他也心疼得不行。秦江眼眸中满载亮光,期待的目光竟令他难以开口拒绝。
“不说话?当你默认啦?”秦江俏皮眨眼,捞起药碗一口闷,药汁猛然灌入喉咙,苦得他差点吐出来,但还是坚持亮出干净的碗底,扭曲着脸把下面的话补充完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干了,你随意。”
为表诚心,竟把药汁就这样一口闷了,天底下怕是独此一人。严君撷面上绷紧的肌肉稍有松动,明知秦江心意已决,仍不住多次确认:“此事不如你所想那般简单,未来走的是荆棘道,趟的是浑水,即便如此,你还要去吗?”
“去。”空荡的药碗磕碰桌面,发出清脆果断的声响,“于情,前路凶险未卜,我怎能留你独自面对,我心有亏欠;于理,我亦是受害者,有权探寻真相。”
“前方的路,我定是要同你一起走的。”秦江笑着许下承诺。
白日滂沱大雨过后,入夜时分格外清爽,院中凉意尤甚。自毒发后,秦江更经不住凉,多添了两件里衣御凉。
银白衣袍与清冷月色如出一辙,两相映衬下,秦江整个人显得格外虚弱。
他站在廊檐下,对老七千叮咛万嘱咐,活像个送儿远行的老妈子。严君撷在一旁面无表情,虽没做多余的小动作,但浑身上下散发的气息已经肉眼可见的不耐烦了。
老七再敢多留一刻,他便敢把人扔到炼狱层里看守油锅。
“秦公子,秦公子秦公子。”在严君撷眼神的威胁下,老七连声打断秦江的叮嘱,“不就是去探个丞相府吗?这事我熟。况且我前几日去周围探查了,没发现异常,就一普通宅邸。深更露重的,您大病初愈,还是早些歇息吧。”
秦江郑重道:“我未曾习武,对法术仙术一窍不通,飞檐走壁,飞天遁地的事实在无从下手。多谢你肯留下,帮了我们大忙。”
老七顿时不自在了,眼神飘忽:“谁……谁说我留下是为了帮你们了,主人好不容易松口允我几日假,傻子才不要。若不是金陵风景好,我定是有多远走多远,哪还同你们在这折腾这折腾那的。走了走了,再磨蹭,主人可要送我去看油锅了。”
说罢,老七身形一闪,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老七看似生得圆润,身手却比常人还要利索许多。”秦江转头对严君撷道,“说话口不对心,这点同你倒是截然相反,还挺讨喜的。”
严君撷心中盘算着何时将老七赶回地府,不带感情道:“讨喜吗?我怎么不觉得?”
“我话还没说完呢。”秦江非得吊着严君撷,抬头望向满天浮动的黑云,不紧不慢道,“世间变数,就如这天上的云雾,数不胜数,飘忽不定,有些话有些事,明明应当早些说出来,只因心中别扭而不愿表达,反而容易成为憾事。你身上诸多谜团,却比任何人都要坦然,这样很好。”
藏在角落的蜜罐被偷食的小猫打翻,柔软的皮毛沾了蜜,盈满心间,甜而不腻。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尘封在几乎要被严君撷忘却的那段久远时光里,如今再被翻找出来,抹去厚重的灰尘,重见天日。
他就喜欢这样的秦江,哪怕身处困境,也能将仅有的温暖与人分享。
严君撷无意识地摩梭左手手腕,看着面前神色认真无比的人,忽而笑了。自前世秦江惨死,他变得沉默寡言,自父母退位之后选择转世,更加不近人情。
无人知晓,严君撷那双如猛兽般锐利凶狠的眼眸,笑起来也会弯起月牙似的弧度,锋利上扬的眉形软化,微微下垂,格外亲人。
满载笑意的眉眼与幻境中拿着糖葫芦逗弄小秦江的少年重合,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屏障闯入秦江的脑海,将太阳穴刺激得“突突”的发疼。秦江不住往太阳穴使劲摁两下,轻微的钝痛把他拉回现实。
“怎么了?头疼?”严君撷敛起笑,担忧道,“脸色本来就不好,快回去歇着。”
“没,没事,可能有些着凉。”秦江怕严君撷多想,补充道,“昨夜睡觉忘关窗了。”
秦江这么一说,严君撷内心愧疚之感更上一层楼:“我给你多拿几床被子。”
“别别别。”秦江指着床上各式各样的被子,哭笑不得,“够暖和了,再多装不下。你也快去休息,这几天为了我,在赵府门口遭了不少罪吧?”
严君撷摇头,起身道:“不打扰你了,保重身体。”
“等等。”秦江叫住严君撷。
“怎么了?”
秦江犹豫着道,“你儿时……可有玩得很好的伙伴?”
严君撷不动声色:“自然有,但许久没见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秦江干笑两声,道:“最近闲来无事,不过是突发奇想,好奇你小时候的样子。”
“若实在好奇,待得了空,我说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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