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铁]我与砂金

　　“第一，为确保游戏体验，玩家应保证在游戏过程中不采用外挂软件、不修改后台数据、请勿对NPC造成困扰......”

　　“第二，若玩家情绪太过激动：例如出现心跳过速、血压过高等情况，将强行停止游戏；经工作人员检查，恢复正常后可继续体验......”

　　“第三，适度游戏益脑，沉迷游戏伤身。未成年人禁止游戏（长生种需年满一百八十周岁），成年人每日连续游戏时间不得超过十二小时......”

　　“目前就这几条了，您如果能够接受的话，麻烦您签一下字。”
　　诺德搓搓手，将电子版的用户协议书发送到对面的梦境护照中。

　　青年毫不迟疑地签上了字迹。

　　“可以开始了吗？”

　　.

　　是沙子。

　　漂浮于空气的沙。

　　砂金自荒漠中醒来，他的手下流淌的是密密麻麻的沙，呼吸中满是砂砾。有那么一瞬，他像是再次回到了茨冈尼亚，他的故乡。

　　但不是。
　　他所熟知的茨冈尼亚的沙更为热烈，更为暴虐。

　　而在这片风沙，他是擅自闯入的、不受欢迎的陌生人。

　　四周的沙中浮出黑红色的斑点，微型的黏菌如一簇簇细细的河流，由后方蜿蜒着流向他，试图沾染他的血肉。他感应到了沙漠族群迁徙的预兆，潜意识里闪过了一副半身白骨中爬满古阿米巴黏菌的可怜模样。

　　周身沙地是平整的，静谧的，连携着悄无声息的冷意钻入骨缝。在他站起的那一刹那，世界的表层浮现出一道莹黄色的线，指引着，一直长长延伸到了与地平线相接的落日。

　　他必须前进。
　　砂金拍下身上的沙砾，沿着指引向前不断地行走。

　　每一次的迈步，那一条牵引的线都会友好地调整方向、位置。

　　此时的太阳尚未完全落下，绒光的边沿仍然介于鲜艳与黯然的夹缝中，一边是与沙同色的橙黄，另一边是白钨矿石般的幽蓝。

　　他的步伐与落日同步，影子外的暖色在被一步步地稀释。

　　这是游戏，也是记忆。

　　砂金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是由一个人的记忆构成的，他所注视到的，也大概是过去的林意所注视过的。区别是，她的跟前不会有牵引线，只有同样的一片落日。

　　很快很快，他跟随着细线来到了另一端的尽头，仅存的金色在须臾后消散。

　　太阳那么低那么矮，苍穹与他离得那么远，他仿佛在融化，在消散，即将落于沙面之上将与黑夜相拥。

　　他无去无从，一寸一寸地感知着外界。

　　风很静。
　　沙地有细微的摩擦声。
　　他的鞋跟旁蹭过了一株枯萎的，移动的杂草。

　　砂金听到细小的呢喃与空气共振动。

　　“救救我......救救我......”

　　他环顾着四周，空无一人。

　　“好疼啊......”

　　他垂下眼眸，注视着颤栗的沙面，它钻出了一张脸。

　　“有没有人......救我......”

　　“有......人......”

　　他看到了无数属于自己的脸，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扭曲的正常的，一张张地反射在黑红色的黏腻表壳上、黑色的复眼里、滴下的粘液中，活像是滑稽的拼贴画。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应该是一款动作游戏。
　　砂金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被固定的无法移动的双脚，以及怪物们逐渐收缩的包围圈。

　　因为知道是过场剧情，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惧。

　　难以数清的虫型怪物从沙中钻出。它们是无机质的，坚硬的，巨大的躯壳与蚊声般的求救形成巨大的反差。它们在颤抖，在求饶，漫天的翅粉随之混入了黄沙，钻入了人类的气管之中。

　　砂金眯起发痒的双眼，在不由自主的呛咳声中，竟然闻到了湿润潮湿的水汽，浸润着糜烂发齁的铁锈味。

　　轻微的摩擦，刀刃的低吟。

　　视野忽的被蒙上了一层细密的，血色的雾霭。鲜艳的，锐利的刀光逸散着擦过他的耳帘。攀附着的巨型虫群被竖着一寸寸地撕开，横着一块块斩断，腥臭的血液喷洒在世界的表层。

　　砂金止住了藏在身后的手上不经意的颤抖。

　　他凝视着熟悉的黑发少女，她的身后是空荡荡的暗色，落日最后一点点的微光落在她黑色的发丝上，转瞬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不紧不慢地向上瞟了一眼遮天的虫群，它们嗡嗡作响嘈杂非凡，却没有再次发动攻击。她蹲下身操着黑色的刃挑了几只虫尸大力抛向远处，静默地注视着那群虎视眈眈的怪物们顺着那道弧线飞离。

　　她这才转身走向他。

　　“你还好吗？”

　　他摇头说：“还好。”

　　她与他之间不过几十厘米，即便知道这是一场由数据组成的游戏，他的身体有些不自然地绷紧。

　　她朝他伸出手：“我是琳。是被自愿留在这颗星球的临时旅客，你也是吗？”

　　他挂上了一副微笑，与她礼节性握手，一触即分。

　　“我是......卡卡瓦夏。”

　　年轻时的林意她没露出什么生动的表情，她好像在打量着，描摹着他的眉眼，一动不动。

　　她有着一双无可挑剔的眼睛，宛如上好的黑曜石。砂金实际上不习惯长久的对视，他不喜欢被人审视，可此刻他却突兀地想着，这是游戏，又有何不可。

　　她是虚拟的。
　　砂金反复向自己强调。

　　也因如此，他难以得知她的呼吸与心跳，仅能知晓自己越发升高的体温，被解除了活动范围的限制后，躯体依旧像一块僵硬到无法动弹的顽石。即便忍不住一再地阖眼，睁开，对面仍旧一动不动。

　　这样直白的对视持续到砂金开始怀疑是模拟游戏卡顿，踟蹰着要不要退出重进，近处的人突兀地开口。

　　“我喜欢你的眼睛，卡卡瓦夏。”
　　她的神态如同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像蝴蝶星云一样，非常漂亮。”

　　.

　　在金主登入游戏的十五分钟后，警报器响了起来。

　　在监控器上只能看到第三人称俯视角的诺德顿时被吓得面容失色，他连滚带爬地进入房间，慌张地敲击着模拟器舱位。

　　心率过速，难道是被虫群吓到了吗？同协在上，可千万别出事。

　　“您、您没事吧！”

　　“没事......”
　　模拟仓内的人打开了舱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气不流通，还是受到惊吓的缘故，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略略发红。

　　他听到这位金主面色如常地提问：“我有个小小的疑惑。”

　　诺德紧张地有些磕巴，“什、什么？您说。”

　　“游戏的开场是固定的吗？”

　　“是的。”
　　诺德回答，“遇见虫群之后会遇到担任引导的NPC，琳。”

　　“那位......琳，她和每个人的对话都一样吗？”

　　“不太一样，但是，只要不惹她都会夸两句。”

　　为了证明，他急忙打开攻略论坛给他看了一些开场的游戏视频片段。

　　面对活泼少女，她说：你超可爱，我喜欢。
　　面对俊秀青年，她说：你真帅气，我也喜欢。
　　面对垂朽老人，她说：您很长寿，祝您长命。
　　甚至面对一颗成精的石头，她卡壳了半瞬说：你长得像石头，厉害。

　　他看到一位攻略博主追问说：“琳，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脸？”

　　她顿了顿：“都不喜欢，唯独喜欢你的自信。”

　　博主悲痛欲绝地下了游戏，弹幕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哈。

　　诺德一边播放视频一边解释：“现在人工智能技术很发达的，技术贴里分析过，NPC的回答来源于游戏制作者的个人兴趣，对话过程中使用的是人脸识别的数据库对特征进行归纳，再结合一些多模态技术，绝对不是真人在后面操控——这点我们可以向您保证！”

　　这位难道是被骂了所以生气吗？这种长相不应该啊。
　　他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如果您还是感到被冒犯了，或者不希望泄露隐私，可以换一个形象进入，这个游戏可以提供捏脸模式。”

　　“不用。”
　　面前的青年摇头，脸上泛起了少许的笑意，“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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