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风月录

　　“那天，奴婢去看望姐姐，禁军忽然闯进来，说奉皇上口谕，来查封如意馆。姐姐就与他们理论，结果他们把姐姐抓起来，还说……”
　　她咬住唇瓣，“还说要把姐妹们都带去军中。姐姐无法，只能以死相逼。
　　“她说，她对不起大当家，没有保住这里。所幸其余姐妹们都没事，但她们也无处可去了。
　　“大当家……”
　　她抬着头期期艾艾地看向穆子清。
　　禁军只听皇帝的命令。
　　墨兰死了。
　　穆子清沉默半晌，这狗皇帝。
　　他故作轻松地微笑，道：“没事，等我出宫，再帮姐妹们找个好去处。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刘莺莺。”
　　“好，莺莺，照我说的做……”
　　·
　　茅房里迟迟没有动静，东方瞻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好了！娘娘跳窗跑了！”
　　莺莺踉跄地打开门跑出来。
　　东方瞻猛地拉紧铁链，那一头却空荡荡的，只脆响着打在地上。
　　距离这位爷被他锁起来才不到半个时辰。
　　他十分短暂地囚禁强制爱了他一下。……或者，是他被短暂地戏耍了一下。
　　东方瞻恼羞成怒，“你们都是瞎的吗？！找！！”
　　禁军们抬起头面面相觑，这……难道娘娘的速度已经快到肉眼无法捕捉了吗？他们真的没看见啊。
　　但他们还是老老实实地离开旖莲宫，开始了地毯式搜索。
　　·
　　穆子清从茅房的房梁上跳下来。
　　嗯……声东击西。这些禁军都带点傻的，东方瞻也是。
　　开锁用的铁丝、阴人用的刀片，他全身上下都有，只是头发和衣服里的被搜走而已。
　　他嫌弃地走出散发怪味的茅房，正欲飞身跳上房檐，却与一双毒蛇般的眼睛对上了。
　　“林公公啊，好巧。”
　　他尴尬地扯扯嘴角，火速逃离。
　　完，忘了还有个不好骗的。要是他告诉东方瞻，再用渔网抓他怎么办。
　　然而林晏河对告状不感兴趣。他看出来穆子清当时是认真地想助他假死了。
　　也是个奇女子。他想。
　　·
　　穆子清脱了外衣，去圣宸宫带走了当初那件黑袍披上。
　　随后躲着禁军，七拐八拐的，好一会儿才到了京郊。
　　莺莺已经等在老龅的小院里了，穆子清买的其他女子也都在。
　　他为姑娘们出了嫁妆，让她们愿意嫁人的都找了条件不错的寻常百姓嫁了，不愿意嫁的就给些安家费，让她们住在一块儿，也好互相照应，做些布料刺绣来养活自己。
　　最后只剩下莺莺一人，她说：“奴婢想代替姐姐，为大当家做事。”
　　穆子清有些苦恼：“我不需要部下。这样，你继续做宫女，旖莲宫应该会需要宫人常常打扫。有用得到你的时候，我会去找你。”
　　莺莺听了，一张小圆脸笑得很是灿烂。
　　·
　　穆子清解决完这些事一身轻松，开始暗中跟踪何承君贴身保护，顺便夜访几个贪官，去劫富济贫——他的老本行了。
　　钱总是多点好的，而且还要分地方藏好。穆子清深有感触。
　　还记得他曾经习武学成以后，一穷二白地别着双刀走天涯，结果不小心“死”了，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乱葬岗，身无分文，连件衣服都没有。
　　走在路上又被土匪抓走要当压寨夫人，无奈，只能把土匪揍一顿，当他们的老大。然后给自己抢个压寨夫人。
　　所以，现在大景有四十二州，穆子清就有四十二乘三个埋金银的地方。
　　·
　　东方瞻一天比一天更暴躁了。圣宸宫的茶具隔天就要换一次。
　　他失去了他的支柱。
　　穆子清不在，他做明君给谁看？他充盈国库给谁花？他做的一切事情好像都没有意义了。
　　他不在乎其他，只在乎他的爱妃。
　　能拥有穆子清，他做一个沉迷美色的昏庸暴君又如何。
　　后宫的妃子逐渐多起来，都是为了巩固他的权势。他一个也没碰过。皇后也一样。
　　对外只能说，要陪陈贵妃安心养胎，没有那些心思。
　　他常常会去看那件修补好的芙蓉裳，渴望在那上面嗅到一丝穆子清身上的甜香。
　　他把脸埋在上面，但是芙蓉裳已洗过了，冰冰冷冷的，只有皂角的味道。
　　他想找出和穆子清第一次见面时他送的黑袍，却没有找到。
　　他疯了似的翻箱倒柜，真的没有了。会是她拿走的吗？她为什么要拿回去……
　　……她会生下我们的孩子的，会吧？会吧？
　　他不自信起来。
　　她能毫无挂念地丢下我，为什么不能丢下一个未成形的胚胎？
　　他觉得自己回到了琉华殿。
　　全身是那样冷。他把自己埋在厚厚的锦被中，却还是止不住发颤。
　　·
　　禁军徒劳无功地搜查着不存在的孕妇。
　　常州传来的北蒙战报一份又一份。
　　任老将军战死，他姓陆的义子带领景军赢得胜利。
　　“那便封他镇国将军。”
　　陆将军回京，带着军功，也带着一身伤病。
　　“战事频繁，国库空虚，陆卿应当能理解。陆卿年纪不小了，朕为你赐一桩婚事罢。”
　　意思是没钱赏赐你，给你分个媳妇吧。
　　东方瞻接过太监递来的《京城美人录》翻看，排在第一位的果然是他的陈贵妃。有幸见过她的人少，但无一不说她是世间绝色。
　　东方瞻烦躁地往后翻，看到一个略眼熟的名字。
　　何承君，二十岁，才德兼备，父亲为青州知州。看画像……还不错。
　　“就他吧。”东方瞻懒洋洋一指。
　　那太监凑过来一看，吓得双目浑圆：“皇上，您、您是认真的吗？”
　　他皱眉：“谁给你的胆子质疑朕？”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这就去办！”
　　直到内阁的官宦们替他拟好了圣旨，哆哆嗦嗦地给他过目，他才想起来何承君是他亲手选的新科状元。
　　……哦，男的。靠。男的干嘛写美人录上。
　　但是君无戏言。
　　反正不是嫁给我。
　　东方瞻用玉玺按下了红章，将这两人绑在了一块儿。
　　·
　　圣旨送来时，何承君和暗处的穆子清同时懵逼。
　　何承君内心怒骂昏君，表面微笑接旨。
　　穆子清心想，听说那位将军有御医都治不好的残疾，他有理由光明正大混进去了。
　　他欣赏了何承君被迫嫁人的囧样，而后找了身少年神医标配白衣。
　　“庸医！”
　　“将军，您的病，我能治。”
　　“我乃昆仑山庄神医之徒，穆子清。”
　　·
　　穆子清的确是在昆仑拜师学艺过一段时间的——陈兰去世之后。
　　她死于难产。
　　他们原本很期待孩子的到来。
　　穆子清恨极了那孩子，没有在碑石上刻下孩子的名字。
　　他更恨自己。
　　他变着法子折磨自己，窒息、自残、药物、别的什么，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他的罪孽——可是身体上的疼痛比不上心里的。
　　他像发了疯，还是谢余星一句“她不会想看见你这样”才勉强把他拉了回来。
　　那时候，陈兰脸上汗水与泪水交织在一起，身下流着血，双目失焦，气若游丝地喃喃着：“子清……子清，你过来，让我最后看看你。”
　　那时候，他没有一点办法。他不会死，他可以死而复生无数次，但陈兰一次也做不到。
　　她尽力扯出一个笑容，说：“好遗憾……但，也挺好的。”
　　我在你记忆里永远是最年轻漂亮的样子。
　　她的手无力地从他脸上滑落。
　　穆子清哭得声嘶力竭。但他无法挽回已经逝去的爱人。
　　他记忆力不错，学什么都很快。所以他清楚地记得，陈兰知道他的秘密以后说了一句话。
　　“那你以后肯定会忘记我，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我不想这样。我们……生一个孩子吧，你就可以看着我们的血脉延续下去，一直记得我。”
　　她错了。
　　穆子清的心里原本有一个洞，存在了很久很久，然后被陈兰填满了。
　　她太霸道了，来的时候不由分说，走的时候还把周围的血肉也带走，他心里的洞更加难以填补。
　　时间让那个洞麻木了，不疼了，却也腐烂了。
　　·
　　在昆仑的日子还蛮不错的。
　　山庄里很安静，外面都是雪。
　　神医姓白，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有一个双胞胎的妹妹和一个捡来的养子。
　　白神医很善良，无偿给山下的村民看病，也尽心尽力传授医术给穆子清。但是总想把他解剖了研究他不死的原因。
　　她的妹妹古灵精怪，喜欢研究奇巧之物，送了穆子清几盒蜡烛。养子是个不学无术的顽皮少年，平日就喜欢抓着穆子清一起下山玩。
　　八十年前，一场雪崩埋葬了他们，埋葬了山庄和小镇。
　　穆子清也终于明白，他救不了任何人。
　　他是人间的过客。
　　·
　　穆子清住进将军府的第一天，就被化身小厮刘应的莺莺发现了。
　　莺莺看着他平坦的肚子，诧异道：“大当家，您怎么……已经生了？”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啊，是到日子了。”
　　穆子清：……
　　他现在去哪整个孩子来。
　　他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在将军府？”
　　她挠挠头：“皇上派小的来盯着将军和夫人。”
　　穆子清：…………
　　自称都换了啊。
　　“你现在就是一名光荣的双面间谍了。记住，将军夫人是咱们的人，不能跟陛下说对他不利的事情。”
　　“嗯，小的明白！”莺莺笑得很可爱。
　　“你为何扮作小厮？”
　　“小的想体验一下当男人是什么样的嘛。大当家不也是吗？”她歪着头。
　　穆子清：………………
　　“是、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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