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人生

　　——你要留在我身边。
　　由七个字组合而成的一句话似乎蕴涵了多种含义。比起商讨更像是裁决，裁决一个人的一生。
　　许安宁不知所以的望着他，这句能丰富理解的话顺着他耳蜗钻进心里，当下脑中胡思乱想开来：
　　为什么要留在你身边？怎样留在你身边？留多久？……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在脑中翻涌，许安宁躺在床上看着上方以倾轧之势将自己罩住的男人，言语不能。

　　视线里仅有的一个人眼神懵懂而迷惘，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的是毫无疑问的无知的光，或许是因为虚弱的缘故吧，所以许安宁的思维变得迟钝。黎昕想了一会决定暂时放过他，有些事情不能太急，太急了往往会适得其反，猎人捕猎时除了必带的锐器，最需要的往往是足够的耐性。
　　慢慢地低下头，黎昕缓缓靠近，姿态优雅表情平淡的喊出他的名字：“许安宁。”
　　“嗯？”答应的同时，那张脸也在一点一点地接近。
　　时间仿佛皮筋一样被拉长，黎昕的脸慢慢接近到了近乎接吻的姿势。

　　许安宁大气都不敢喘，虽然觉得视为兄长的黎先生不可能对自己做那样的事，但是，太过接近的距离还是让人觉得危险，甚至自尾椎处升起了一股颤栗，既有点恐惧，又似乎在内心深处隐隐期待着什么。两股晦暗不可告人的情绪在内心中激烈的撕扯对抗，让人无可避免的产生一种不能遏制的焦躁感，对方呼吸的气流都似乎若有若无地吹拂着脸颊，突然一阵心悸。

　　黎昕却很快解放了被微妙的焦躁心情笼罩住了的他，淡淡地说：“按铃叫护士，你该换药了。”
　　仿佛被惊醒一样，许安宁瞬间转过头去，急急的应着，一边摁下了床头的电铃。

　　护士很快赶来，黎昕退回了墙壁处。默默地看着床上正在服药的青年，之前许安宁的反应无一丝遗漏的被他窥探，得到的信息足够让黎昕分析并得出还算满意的结论，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就仿佛一局棋，高超的棋手从不会放纵内心所想而留给对手警觉逃逸的机会。

　　办完出院手续，黎昕把人接回家，许安宁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回到家就窝到了沙发上，抱着几个软垫惬意的在沙发上伸懒腰，自言自语的咕哝着：“还是家里好。”
　　黎昕在门口收拾换下来的鞋，眼角看着许安宁跑到鱼缸前捏着一小撮鱼食撒进去，伸出食指，修剪的圆润透明的指尖敲了敲玻璃壁，带着愉悦的声音对那两条“鱼坚强”说道：“来吃饭了。”接着又去厨房将花洒灌满水跑去阳台，蹲在花盆前悠闲地喷水，团团转的身影一下子让房间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黎昕不动声色的看着，直到吃饭时间，许安宁围上围裙准备做饭。黎昕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不用做了。”
　　“嗯？”许安宁奇怪地看着他。
　　“我叫了餐，一会送来。”
　　门铃此时响了起来，黎昕走过去开门，许安宁听见女人的声音，好奇地走过去，却是之前会做草莓蛋挞的那家老板。
　　“这么长时间没去我家吃饭也没点餐，所以我亲自送餐上门。”老板微笑着将菜递过去，黎昕也笑了一下，淡然地道：“以后会常去的。”
　　“真的吗？”老板拢了拢波浪长发，姿态娴熟优雅，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我以为哪里的饭菜比我这里的好吃，你换地儿不来了，小王说你叫的餐我还思量着这是最后一餐呢，早知道不亲自送了。”
　　黎昕笑着在单子上签字，“还是老样子每个月结算。”
　　“没问题，那我明天晚上让小王照旧送餐，月底结算。”
　　直到黎昕将门关上，许安宁都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黎昕将塑料盒里的饭菜端上桌，依然反应不过来。

　　究竟出了什么事？许安宁不知道为什么黎昕会这么说，他腻了吗？自己做的饭吃腻了？厌了烦了不需要了？为什么？

　　许安宁无法说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是茫然地看着黎昕在桌前忙碌摆放碗筷，六神无主地走过去想要帮忙，却被黎昕推到一边坐下了。
　　好像客人一样，这是从未有过的，

　　热气腾腾的饭菜，许安宁食之无味的吃的极慢，直到黎昕也放下筷子，冷然地看着他，问：“怎么不吃？”
　　“……”许安宁放下筷子，沉默了两秒，问：“为什么不让我做饭？”
　　“为什么要让你做饭？”黎昕平静的反问，接着道：“你是我的客人。没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许安宁怔怔的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翻来覆去只有客人两个字，他是客人，客人？！
　　“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许安宁轻轻地说，橘色灯光下脸色惨白。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黎昕沉默了一下，慢慢地说，“我并不承认你是朋友。”
　　说这样话的同时观察着许安宁的反应，仿佛这是句很致命的话，以许安宁的性格那么擅长隐忍的人应该会很快掩饰表情，但是并没有发生这样的状况，许安宁只是陡然停止了所有的说辞，像是慢动作似的眨了眨眼皮，摆放在桌上的手指都开始颤抖起来。
　　大而圆润的眼睛好像涌动着悲伤的浪涛一样死死凝视着黎昕，嘴唇微微地张开并颤动，迷惘的，慌张的，无措的，惶惑的，种种神色在他脸上一一闪过，好像快要哭泣出来一样湿润的眼睛不解的看着他，仿佛在询问对他施加伤害的男人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这是另一所房子的钥匙。”
　　在这样悲伤眼神的凝视下黎昕也没有为自己的言辞做任何解释，只是从口袋里取出一套钥匙缓缓地放在了桌上，推到了许安宁手前，无动于衷的冷淡神态仿佛他们只是一场交易，开口说道：“吃完饭我就送你过去，以后你住在那里生活费依然由我提供。”

　　“为什么？”
　　许安宁问，声音颤抖的不似人样，这究竟是为什么他根本不清楚，好像他从医院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样，熟悉的黎先生不再熟悉，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把他视作客人的陌生人。

　　“你不可能一直留在我身边。”黎昕蹙起眉，用一种不耐烦的语调缓缓地说：“既然如此我没有必要习惯多一个人的生活。”

　　他说的的确是实情，但许安宁觉得不该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脑子里全乱了，许安宁直直地问：“所以你要赶我走？”
　　仿佛被遗弃般的感觉，许安宁默默地想着，他不要我了。
　　理智的思维已经陷入死循环，感情上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仿佛被遗弃的孩子一样委屈，我拿你当亲人，你怎么可以说赶我走就赶我走，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眼眶开始发热，许安宁狠狠地憋住气不让眼里的水滴掉下来，几乎是凶狠的但又带着哭腔的为自己反驳：“我从没想过离开你！”

　　黎昕望着他，神色不动，幽黑的眼眸藏起了所有的情绪，仿佛年代久远的幽深古井，看不出一丝波澜。
　　“不要孩子气。”微微勾起唇角像是对这样的话不满意的嘲讽，黎昕眼神冰凉地看着他，慌里慌张的神情再也不是那个遭遇任何事都可以从容面对的许安宁，黎昕伸出手，摊开的掌心配合着，冷酷的再次加上一枚砝码：“我的钥匙给我，你用不上了。”
　　许安宁下意识的摸向口袋，确定钥匙还在，他就像捂紧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一样紧紧的将钥匙捂在掌心里，而桌上另一把代表空旷陌生房子的银白的钥匙在灯光下闪烁，冰冷的锋芒仿佛割断他们关系的凶器，无情的威胁着他。

　　“不要！”脑中那根绷紧的弦被狠狠地扯断了，许安宁的眼泪流了出来，夹杂着鼻音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冷硬男人诉求着：“我……我想留在你身边……”顺着脸颊流动的液体让许安宁知道自己在哭泣，居然变成这么悲惨软弱的样子，原以为早已成长为坚强的男人，却依然可以因为一句话哭泣匍匐在困境面前，他看起来一定软弱又丑陋。但失去黎昕的威胁超越了一切，即使现在的黎先生陌生至极，即使现在的黎先生让他害怕不安，甚至会伤害他……即使这样，还是想留在他身边。

　　黎昕的眼底微妙的波动了一下，推开椅子，他站起身，在许安宁眼泪模糊的视线里，将桌上那枚钥匙收拢起来，接着他抓过许安宁的手，不顾他的死命挣扎抗拒，坚定的将冰凉的钥匙塞进了他的掌心里。

　　“给你一个晚上想清楚。”
　　黎昕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带走了一些水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残忍无情：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捧着钥匙的手指颤抖着，似乎手里的东西是精巧的刀片，正在一寸寸的对他施以凌迟。

　　需要动用所有的力量才能成功掩去自己的怜意，黎昕看了一眼大病初愈孤立在灯下颤抖哭泣的瘦削身影，强迫自己走开，而不是走上去紧紧抱住那颤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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