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治愈我

　　沈翊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能想知道结果的人就是王意满了。聊天页面还停留在昨晚，沈翊叮嘱他早些歇息。

　　王意满是今早十点多的列车，昨天他和沈翊说起的时候还兴奋地告诉自己买了头等座，沈翊本来说想去送他的，只不过被他拒绝了，加之今早路行舟一个电话过来喊他去局里，他就一时把这事忘了，再想起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沈翊寻思着，六个多小时，应该已经到了吧，于是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消息，却一直到晚上九点，都没得到回音。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行李箱铺陈在地上，露出里面森冷的白骨，场面很诡异，可沈翊并不觉得，他甚至在王意满没有回复他的消息时略带哀怨地看向“他”，喃喃到:“让你以前别对他们那么凶吧，看看，现在死掉了，都没人在乎。”他用着轻松的语气，却在说到“死掉”时，又感觉呼吸不过来，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不知道是几天前的水，喝下去，想借此压下喉头那股酸楚。可是没用，水喝下去了，眼泪反而流了出来。

　　他一直喝，眼泪就一直流，好像水没进他的肚子，而是全进了眼睛。明明房间里没有任何人，他却捧着杯子挡住脸，抽噎带起肩膀生理性的轻微抖动也被他自己强行压下，也不知道不肯把软弱留给谁看。

　　谁要为你伤心？坏蛋，早知道就忘了算了。也不至于，不至于一到晚上就这么痛苦。

　　眼泪流干了，凝固在脸颊上，水杯被他随手扔在沙发上。沈翊的眼眶干涩得厉害，捱过了那一阵，他又平静了下来。挂钟在一分一秒地走，除了“咯噔”声，就没有其他声响了。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沈翊睁开眼，顶灯刺着了他，他才闭上眼睛五分钟，却如同做了一个世纪的梦。

　　太亮了，好刺眼。

　　于是他关上了灯，黑暗里，那堆人骨散发出幽幽的白光。沈翊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行李箱，嗓音有些嘶哑，“你好麻烦。”“我不想天亮，杜城，天亮了，就会有人来，我就不能把你留在这儿了。”

　　没有任何东西在指使他，只是心。沈翊从沙发上挪下来，跪在了地上，“你太麻烦了，我不想去给你找墓地，可又不能把你留在这儿，怎么办？”他俯下身，嘴唇都近乎贴上去，他坐了下来，将上半身靠了上去。骨头不是温软的胸膛，是硬的，很硌人，被清理过的人骨很干燥，却依然带着一股不怎么好闻的气息。

　　“你愿意一直陪着我么？”沈翊问，他枕着那堆白骨，亲昵非常，“我有些困了，你抱着我睡吧。”

　　他下半身贴着冰凉的地板，上半身躺进了行李箱里，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愿意把自己也关起来，他也不是想死，就是想和他一起睡个觉，因为他是真的困了，眼泪流干后他眼睛干涩得厉害，眼珠子随意转动一下都感觉热得要脱落了。

　　真硌人。沈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他有些责怪杜城，为什么不给他让让位置，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他现在都不会动了，自己就让让他好了，以前都是他让自己的。

　　睡吧，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尽管沈翊也不知道睡一觉什么东西就能变好，但他还是觉得，睡一觉就能好了。

　　外面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周寻推着轮椅从卧室出来，四下张望了一下，没看见杜城的人，随即注意到了浴室里的亮光。

　　“阿城？杜城！”周寻从起初的轻唤，转而激烈地拍响浴室的门，“你在干什么！”

　　浴室门应声而开，杜城扶着门把手，面上显出颓然之色，右手还在汩汩地流血，而他身后是赫然碎了一地粘血的玻璃。周寻惊讶地望向他:“你……”

　　杜城松开门，绕过他走了出去。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自残上瘾么？”周寻推着轮椅去橱柜里拎出药箱，来到他身边责问到，“你又怎么了？”

　　杜城坐在沙发上，伸手揉了揉眉心，等到周寻拿出消过毒的镊子去夹刺进他皮肉里的玻璃渣，他才缓缓道:“王意满死了。”

　　周寻手头一顿，抬眼看向他，语气里带了点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杜城搓红了自己的眉心，“我甚至不知道已经安排得这么妥当，他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

　　“所以，”周寻沉吟到，“还是七年前那伙人。”

　　“这么多年了……”杜城叹着，望向周寻的双眼赤红，“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直隐藏在暗处，他们到底想怎么样？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面对他隐忍着怒气的诘问，周寻沉默着。

　　“一定要赶尽杀绝是不是？”杜城低下头，喃喃地好像在问自己，“都死了，最终还是谁也没护住……”

　　“哥，”听到这一声，周寻有些吃惊地看向他。杜城其实从来没叫过他哥，“你说，这是不是怪我？”

　　“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他，如果我不让他回北江，直接把他送去坎城，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周寻皱眉，“阿城……人已经死了，过度责备自己是没有用的。”

　　“我知道没有用，可他母亲还在等他，我要怎么和她交代……”杜城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声音像是低沉的叹息，“死了七年的儿子突然来电话说自己没死，让她抱着要团聚的心情去等，结果等来一句死无全尸？”他看向周寻，满眼的悲怆，“我要怎么办？”

　　“阿城，别这样，如果不是你找到他，王意满可能已经死在那座岛上了。”

　　“有什么用？给了希望再扼杀，更残忍不是么？”

　　周寻原意是想安慰他，可他陷入深深的自责，怎么也听不进去。

　　“你冷静一些……”

　　“我挺冷静的。”甚至没等周寻把话说完，杜城就打断了他。他其实真的挺冷静的，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顺着爆炸案去查，只要他们有所行动就一定会露出马脚。他们杀了王意满，看起来是报复，也像是挑衅，他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坐在这里自怨自艾，因为他还有沈翊，沈翊毋庸置疑也会被盯上，甚至已经被盯上，他得在保证沈翊能够平安的前提下抓紧时间揪出那个幕后操控者，他时间紧迫，他不能浪费。

　　可是他偏偏就如同卸了力一般，好像全身的斗志都随着右手伤口渗出的血流走了。他在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所拉扯着，就快要陷入深渊。

　　“你振作一点，”周寻道，“如果七年前的幕后操控者又卷土重来，那如今行动小组仅剩的两个人，你和沈翊，都很危险，你对外用着我的身份，他们暂时查不到，可沈翊呢？你想想他，他是什么处境。”

　　杜城眼睫微颤，因为右手一直在渗血让他面色有些发白，“那就让他们把矛头指向我。”

　　看着他眼神发直的模样，颇有毅然决然的架势，周寻心中顿感不祥，“你什么意思？”

　　“我对外已经是个死人，改变不了，”杜城道，“只是可能要利用你的身份了。”他看向周寻，眼神松了些。

　　“你到底想干什么？”周寻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有了什么计划和想法，至少和我说一声，我也好给你安排人手。”

　　杜城看着他担忧的模样，微微笑了下，“放心，暂时没有什么赴死的打算，”他眼神里闪烁着寒芒，“就算要死，也至少拉那群人给我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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