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

　　第二天高景行是要去学校的。

　　“你不去吗？”高景行收拾完转身问段子衿。

　　“我？算了吧。”他示意高景行看他脸上的伤。

　　青一块红一块的确实有点吓人。

　　“那你……一直不去吗？”高景行拿出创可贴仔细地给他贴上。

　　段子衿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久，道：“过几天再去吧。”

　　“谢谢。”

　　“不用谢，那我走了，注意安全。”高景行穿着段子衿的卫衣，套着自己的校服外套出了门。

　　昨天晚上又下雨了，风瑟瑟的，段子衿看到高景行把领口拉到了最上面。

　　“景哥你才来？”赵子徐和周天勾肩搭背地从厕所出来。

　　高景行：“……嗯。”

　　“嘿，我们以为你出啥事嘞，老吴来教室找了你两次了，急哄哄的。”赵子徐扁了扁嘴。

　　高景行默了一会说：“我去找他。”

　　老吴捞起玻璃杯喝了两口养生茶。

　　“你跟你家里闹矛盾啦？”

　　“嗯。”

　　老吴笑着：“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希望我说服你，你昨天晚上没回家吧？”

　　高景行心想，徐静心每次都一个套路，自己解决不了就推给别人，之前转学也是，闫树帮他跑前跑后，徐静心一点都没过问。

　　高景行：“是，住在朋友家了。”

　　吴震宇：“我和你妈妈说了，这个年纪跟家长闹矛盾很正常，让她也尊重孩子们的选择。”

　　“当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说她会努力，下周回家和她聊聊吧。不过作为你们的老师，我永远站在你们这边。”吴震宇笑了，拍拍他的肩，让他回了教室。

　　高景行沉默地走出办公室，吴震宇抢先一步推开了门让他先出。

　　他顿了一下，和老吴说：“谢谢老师。”而后迈出了门。

　　“老师。”高景行突然站住，“段子衿的事您知道吗？”

　　吴震宇都愣了一下。

　　“知道，他跟你说了？”

　　“没有，我看见了，我知道好奇别人的事不太好，但是我有猜测想问下您。”高景行的话语很沉稳，没有丝毫不妥。

　　“你说吧。”

　　“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吗？”

　　“唉，是。段子衿，我一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他们家的事太复杂了，你先回教室吧。”

　　“知道了，谢谢老师。”

　　不出意外地，这一周段子衿都没有出现。

　　高景行看向窗外，雨一滴一滴的，叩响玻璃。

　　距离教学楼很近的桂花树，在雨的冲洗下，流露出更翠绿的叶子。

　　下雨的时候，心情都是湿润的，整颗心很冰凉，和雨丝的温度一样。

　　高景行总在这种时候感到孤独，从小就是这样，他习惯了。

　　“雨咋还没停啊。”出教学楼的时候有人抱怨。

　　“靠了啊，夏天不下现在下，把一年的雨都挪到这几天下了吧？”

　　……

　　高景行撑开伞站在这样一片雨季里。

　　赵子徐笑嘻嘻地闯进来蹭伞，他和周天一左一右，站成了左右护法。

　　高景行笑了笑：“有病啊你们。”

　　“嘿嘿嘿，谢谢景哥救命之恩。”

　　下过雨的街道感觉焕然一新，空气湿湿的，令人着迷。

　　高山仰止：位置。

　　青青子衿：便利店。我去接你？

　　高山仰止：我到了。

　　段子衿抬头就看见了撑伞走过来的高景行。

　　出现这一幕的原因，高景行要从放假那天下午说起。

　　那天他刚拿到手机，叮叮叮的提示音就往外冒。

　　徐静心：别闹脾气了，快回家，我让人去接你了。

　　青青子衿：我回学校拿东西，没走的话等等我呗。

　　高景行忽略了上面的一条，回复了段子衿。

　　高山仰止：我在校门口。

　　青青子衿：我看见你啦～

　　高景行：“我以为你不会来学校。”

　　段子衿：“没办法，老吴让我把课本带回去。”说着他耸了耸肩。

　　“你……”

　　“啊？”

　　“那个人，没找你麻烦吧？”高景行打量着段子衿的脸，伤好得差不多了。

　　“当然没有，你别操心啦。”段子衿搂着他的脖子往前走。

　　高景行看他的侧脸，笑起来的样子很明媚。

　　好吧，信你一次。

　　他们走到分岔路，段子衿问他：“送你吗？”

　　高景行考虑了一下，他现在不太想回家，于是说：“先送你回去。”

　　段子衿的笑意又荡开在眉眼间，他说：“麻烦你啦，小高老师。”

　　高景行无视了他的肉麻称呼。

　　在高景行的坚持下，他把段子衿送到了家门口。

　　他们经过漫长的楼道，风吹在他们脸上。

　　“哟，回来了？”吹着口哨的声音打破宁静。

　　那个男人靠在墙上，眼里全是戏谑。

　　“啧。”他盯着高景行，“小男友啊？这么护着你。”

　　段子衿把高景行拉到了身后。

　　高景行看着他，那双眼睛一下子从玩笑转为了轻蔑。

　　眼看着段子衿慢慢靠近，那人竟也不慌。

　　“别忘了，你他妈是谁生的？我和你妈的事可还没了结。”

　　“我妈生的。”段子衿面不改色，“关你妈的屁事啊？”

　　说着一拳就打上去。

　　然后一拳接一拳，地上的人被打得找不到间隙还手。

　　高景行虽然见过一次，但看着段子衿红着眼的样子，仍旧觉得心惊。

　　很快他看见了血，鲜红一片。

　　太阳穴突突跳，他脑子一片空白，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冲上去拦着段子衿。

　　他听见近在咫尺的咆哮，像是要震碎他们所在的这个混乱人间。

　　他看见面前这个人红着眼，也看见那双眼睛里的自己，多胆怯。

　　地下的人挣扎着，骂了些肮脏的词语，他没听见，他只能听见他抱着的这个人喘着粗气，好像要丧失呼吸。

　　高景行忘了他用了多久才找回声音：“行了，好了，没事了……”

　　他拍着段子衿的背，那么温柔，像对待一个易碎的艺术品。

　　“啊！！！草他妈的！草！！”段子衿吼的声嘶力竭。

　　“停了，段子衿，没事了。”高景行摸他的头。

　　地上的人左右滚着，捂着脸叫不出声。

　　高景行先看到那人脸上的血，才反应过来握住了段子衿的手。

　　滑腻腻的，是血吧。

　　他怀里的人平缓下来，他维持着最后的平静，问：“报警吗？”

　　段子衿说：“我报，然后你走。”

　　高景行把他搂得更紧一点，因为察觉到他在颤抖。

　　他说：“我报，然后我们一起。”

　　段子衿没吭声，把头深深埋进高景行的肩窝。

　　“家长呢？”

　　“……”

　　“不说没事，我们在查了。”

　　“小屁孩，十七岁了，犯法的知道吗？判刑的！”

　　段子衿没说话。

　　坐在外面的高景行也是。

　　“行了啊你们，第一次见给人家打成这样的，毁容了知道不？”

　　“嗯。”

　　“给你妈妈打电话了，让家长来解决。”

　　“姐……”

　　“别，叫姐也没用，那人渣如果告你们，你那个朋友要进去的，怎么办？”

　　高景行也不知道怎么办，真是十几岁事多啊，他碰上了一辈子可能都只发生一次的大麻烦了。

　　他不能让段子衿被冠以罪名，有罪的另有其人，而那些渣滓，才最应该被罪恶吞噬。

　　高景行默了好久，直到徐静心推开办公室的门。

　　“不好意思啊，孩子犯错了，我们家长也有不对……”

　　“对对对应该道歉的……嗯抱歉这么晚才来，实在是有事走不开……”

　　“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受害者呢，我去沟通……”

　　“妈。”高景行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好久没叫出过的称呼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叫出来了。

　　徐静心愣了好一会。

　　“我和他一起打的。”

　　“兹啦——”座椅被推开的声音格外刺耳。

　　“别胡说！我看监控了，你没打。听话，道个歉我们就回家。”徐静心激动地站起来的时候也没忘记攥着她的贵妇包。

　　高景行轻轻笑了一下。

　　“景行，走，后面的事我来处理，你这几天都不用出门了，好吗？”

　　高景行感觉眼眶要烧起来，他知道她的意思。

　　她要他必须走，不要管段子衿，只要顾全他们两个自己的名声。

　　“为什么。”

　　徐静心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说：“去道歉，没有为什么。”

　　“他没错。”

　　“你呢？”

　　“我拦住他了。”

　　“我说，那你呢？你要和你那个所谓的朋友在这呆一辈子吗？！”

　　高景行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瞬间好陌生。

　　“至少我得等他出来。”

　　“高景行，不要在我面前玩三岁小孩的把戏，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幼稚，你根本不知道社会上那些人多恐怖！”徐静心感觉自己离爆发只差一步了，她看了看周围的警察，忍了又忍。

　　“没有错但是要被逼着道歉。”他抬头看他妈，“才是让三岁小孩做的事。”

　　“打人了，就是错了。”

　　“所以，只能一些烂人做错，我不能，是吗？”

　　“什么意思。”

　　“段子衿不动手，那个人也会把他打成这样，那个时候，你会劝那个神经病道歉吗？”

　　“啪！”

　　高景行只觉得脸上和眼睛都被灼烧了。

　　徐静心收回扇他耳光的手，眼泪滴下来。

　　“对！别人可以，你不能！你才十七，以后的路怎么走？”徐静心颤抖着。

　　高景行看着徐静心的反应，想起点当时的事。

　　“没有监控。”高景行看向拉着他妈的警察问，“对吗？”

　　“是。”那个姐姐又转过头跟徐静心说，“别打孩子，人还在医院呢，不一定告的，那人自己出了名的烂，我们都只能警告，他不想让他的事捅出去就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啊，姐？”

　　徐静心的律师来了，她吸了几口气，和律师说了几句，律师就离开了。

　　“知道了，麻烦了。”徐静心对对面的年轻警察说。

　　“ 没事的，姐。”

　　高景行从始至终坐在位置上没动过。

　　“咔嗒。”办公室里间的门推开了。

　　段子衿走出来，刚好和高景行对上目光。

　　高景行站起来。

　　“没事吧？”

　　“嗯。”

　　两个人默了一会。

　　段子衿说：“回去吧。”

　　高景行皱了皱眉。

　　“为什么不一起？”

　　“不好意思连累你啊。”段子衿扯着嘴笑，伤口渗血。

　　“行了，暂时还没什么事，找你们的时候给家长打电话，都先回家吧。”带段子衿出来的警察如是说。

　　徐静心说了好多次谢谢。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一句话没说，徐静心偶尔通过后视镜看一眼后座的情况。

　　段子衿说过自己家的地址了，但是在路过的时候徐静心没停。

　　“阿姨……”

　　“先和景行一起住吧。”徐静心语气肯定。

　　段子衿瞥了高景行一眼，发现他在看窗外，愣了好久才想起来说了句“谢谢阿姨”。

　　徐静心回去铺好床，放了两床被子。

　　“有什么需要，问景行吧，他知道东西放哪。”徐静心做完交代就进了自己卧室。

　　段子衿在卧室等高景行准备好东西进来，看见他还提了一个急救箱。

　　“擦药。”高景行一把把他的头拽过来。

　　“哎疼。”

　　“知道。”

　　“那你轻点。”

　　高景行没说话，但手上的力度控制着，像一片羽毛划过心尖一样轻盈。

　　段子衿被迫仰头，也被迫窥见星星，高景行站在他面前就好像是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谢谢。”快要擦完药的时候段子衿说。

　　“嗯？没完呢。”高景行疑惑地停了一下手里的动作。

　　“嗯。知道。”段子衿乖乖地等他继续，眼睛盯着看。

　　高景行默默扔掉了棉签。

　　“完了？”

　　“反正是修复凝胶，差不多就行。”

　　“我以为什么药呢，全是英文。”段子衿还仰着头。

　　高景行突然觉得，这个角度很适合接吻。

　　他看着对面少年一闪一闪的眼睛，也这么做了。

　　“段子衿。”

　　“啊？”

　　段子衿看着他抬起手，轻轻放在自己的下巴上，拇指在嘴角伤口边停下。

　　然后他的星星俯身，落在他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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