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头两绪

　　闻元复提交的年假申请，终于过了。
　　整整一周的假期啊，他兴奋了一晚上，相当郑重谨慎的规划着。是去马尔代夫晒太阳呢？还是去夏威夷冲浪呢？闻元复纠结的很。
　　他正想的飘飘然，周仲西打来了电话。
　　刚一接通，闻元复就问：“西西，你说我是去马尔代夫晒太阳呢？还是去夏威夷冲浪呢？哎，一周的年假啊，好纠结哦！”
　　“......”周仲西沉默两秒，“在国内玩儿吧。”
　　“国内？”北京，三亚，还是大理？闻元复想了几个地方，有点迟疑，“国内的地方周末也能去吧，国外周末可去不了啊。”
　　周仲西不跟他绕弯子了，直言道：“你说得没错，宋贤出事了。她这次不回来，估计跟初见有很大的关系。”
　　“什么？”闻元复原本靠在椅子上的，他一边坐直一边思考，“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宋贤给我打电话了。”周仲西诚实的说。
　　“她跟你说什么？”闻元复没多深究为什么要给他电话，显然更关心宋贤说了什么。
　　“她说胃痛，突如其来的，非常痛苦。持续时间大概两个小时。”周仲西谨慎判断了一下：“不排除突发胃部疾病，但我更偏向是情绪失控导致的胃痉挛，目前发生了三次，我认为她产生胃部痛苦的原因可能来自于初见。”
　　“为什么这么说？”闻元复皱眉问。
　　周仲西说：“宋贤每次开始胃痛前，初见的情况都不太好。”
　　闻元复无言一会儿，右手撑着前额，有些犹豫，“仲西，你知道，病人如果抗拒治疗，我......”
　　宋贤已经不是第一次表现出抗拒治疗了，她一直在跟他斗智斗勇，根本不配合治疗。再有耐心的医生，也会产生迟疑。
　　“我知道，但你得试试。”周仲西打断他，“宋贤她在求助，你是临床心理学博士，你是医生，你应该了解她。”
　　了解她？难道知道她的病例情况就叫了解他吗？
　　闻元复被他说的自我怀疑，抬头看向电脑，却忽然想起宋贤以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她说：闻医生，做你的病人真好。
　　因为无法解答，选择置之不理，躲在大脑角落的一团乱麻又重新被扯到了中心，闻元复的眼中逐渐坚定。
　　点开病人档案录，修长的手指输入了宋贤的名字。闻元复说：“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周仲西站在窗前，俯瞰楼下。医院的桃花开了，正午暖阳盛烈，树下不少病人和家属在拍照，脸上是因为生命才能存在的笑容。他说：“宋贤问我身边有没有死过人，如果某个人死了，我会不会害怕。”
　　“......”这下麻烦了，闻元复说：“你怎么回答她的？”
　　“没回答，她又挂了电话。”周仲西想叹气了。
　　因为这通电话，昨晚他又失眠了。他知道自己从小心肠就软，以往也不是没帮助些陌生人，但像宋贤这种情况，太特殊了。可能是因为她的年纪太小了，也可能是她身上那股劲儿让周仲西觉得挺神秘的。
　　总之，他在宋贤身上注入了太多关注，现在也无法妥善收回了。

　　下了飞机，闻元复打了个专车，直奔宋贤资料上填的家庭地址——温馨孤儿院。
　　迎接他的是个一头小卷的中年妇女。中年妇女打量着他，问：“你找谁？”
　　闻元复说：“我找宋贤，我是她朋友。”
　　孤儿院有点年代感了。
　　闻元复现在坐的这间会议室，头顶白墙掉了几块，木棕色门背底部的一圈发霉了大半，屁股下的凳子，胸前的桌子，都是榆木制成的，一些黑点突兀的留在上面。
　　木棕色门“乌拉”一声，被推开了。宋贤走进来，看了他一眼：“闻医生。”
　　先前听周仲西说，闻元复是已经有意识到宋贤的毛病犯了。现在直观一看，恐怕还不轻。
　　“坐。”周仲西说。
　　宋贤精疲力竭的嗯了一声，坐在他对面。
　　宋贤没问闻元复来做什么？她不想说话，对他来的原因也不关心。
　　闻元复观察着她，“几天没睡觉了？”
　　宋贤先看了眼关紧的门，才张了张嘴，“不知道，断断续续的，睡不着。”
　　几年的心理咨询，宋贤在他面前很放松。甚至超过了他本来的预期，他还以为宋贤会火冒三丈，将他赶走。
　　不过，闻元复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也说明宋贤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换做之前的宋贤，会十分强硬的抗拒，甚至会搬出自己的逻辑，表明不接受治疗，让他充分尊重她本人的意愿。
　　“最近累不累？这么久不见了，想跟我说会儿话吗？”
　　距离上次治疗，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对于宋贤来说，已恍若隔世，但对于闻元复来说，却好像只是推迟了两天的见面，理所应当。
　　宋贤有点警惕的看着他，闻元复面色如常，一如既往平静的跟她对视。良久，宋贤转移了视线，看着墙上的挂钟，摇摇头，“不想，没力气说话。”
　　闻元复面对宋贤，已经有了一套治疗方案和对话陷阱。宋贤没察觉到，很快陷入了他的逻辑之中。宋贤说：“初见要死了，我想我也要死了。治不好的，医生只是在安慰我们，晚期了，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如果我没去上大学就好了，那样我就能陪着初见了。我陪着她，她一定会好的。都是我的错，是我在杀死初见，我是个罪人。”
　　宋贤陷入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愧疚情绪，她的眼眶泛红，泪水大颗大颗的打在手背，她很小声、很克制的哭，害怕外面的人听到。
　　闻元复持续注视着她，正要继续说话，墙上的挂钟叮了一声。
　　整点报时。
　　宋贤立马扬起了头，四点。
　　她看着自己的手背，透明的水珠，毫不留情的拍掉，突然变得很有精神，“闻医生，初见醒了，我去接她起床。”
　　闻元复转头看了眼挂钟，点了点头。
　　初见的卧室在孤儿院的一楼左侧，正对着院前一颗茂盛的桃树，朵朵饱满。
　　“进入下一个阶段了，有点麻烦，不过还在可控范围内。”闻元复站在院子里，看宋贤双膝着地，跪在初见面前，小心翼翼的。
　　轮椅上的长发少女，正小口的喝着牛奶，闻元复喃喃自语道：“发病源头。”
　　“一周内能解决吗？”周仲西趁着没门诊，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
　　“不好说。”闻元复叉腰站着，眯眼思考，“骨肉瘤晚期，还能活多久？”
　　周仲西想到了那个小女孩，虽然只见过一面，可嘴边那对梨涡，却很深刻，“可能两三个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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