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夜幕降临，兰台城又笼罩在灯火中了。
　　上了画舫，瞧见了里面的陈设，陆怀绮皱了皱眉，说道：
　　“这画舫怎么这么老旧，那椅子腿都矮一截，这窗户也破破烂烂的。”
　　安墨澄摸了摸那漆已起壳的桌子一角说道：“还好，也不算太差。”
　　安墨澄叹气道：“这奖品算什么啊，早知道，刚才就不给成烨讲不用划自家的那船了。”
　　说着两人登上顶层。
　　安墨澄道：“这层看上去还是挺好的，没关系，这里还有吃的。”
　　画舫顶层中央摆了满满一桌吃食，两人走过去坐了下来。陆怀绮给安墨澄倒了一杯酒递在他面前，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摆在身前。
　　河道里此时都是各色画舫还有乌篷船在穿梭着。两岸楼阁勾栏的灯光悠悠地倒影在水里，再被来往的船只撞得散开，波光粼粼，桨声灯影一齐摇碎在这兰台城的夜景里。
　　船上的灯笼里发出的光，照在陆怀绮的金面具上，发出闪闪的亮光，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只桂花糕，往嘴里送去，嚼了一嚼说道：“这糕点也没流云糕好吃。”说完撇了撇嘴。
　　安墨澄此时夹了一块鱼送到他碗里，说道：“这鱼还不错，怀绮尝尝。”
　　陆怀绮夹起，仔细尝了之后，说道：“嗯，这鱼还行吧。澄哥哥喝酒。”说着举起了酒杯。
　　安墨澄也举起了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嗯，就这酒算得上是奖励。”
　　安墨澄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自顾又夹起了一块鱼。
　　“澄哥哥，刚刚答应你的，我给你舞个剑。”说着陆怀绮站起身去。
　　安墨澄停下筷子问道：“你吃饱了？有力气舞吗？”
　　陆怀绮道：“我刚刚吃了那么多流云糕，早就吃饱了。”
　　说着他站到了桌子之前，不知从哪里取来一个长木盒，放在安墨澄桌前，道：“澄哥哥，你打开看看。”
　　安墨澄听言，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打开了那木盒，只见一只绿竹做成的萧正静静的躺在里面，萧身上浅浅的嵌了做成繁复花枝纹的银丝，缠绕在萧头与萧尾，一股素雅高贵之气。
　　陆怀绮开口道：“还请澄哥哥给我吹一曲。”
　　安墨澄一笑，轻缓取出了那萧。
　　陆怀绮取下腰间的剑，“哗”一声把剑从剑鞘中抽出，再把剑鞘扔在地上。
　　一串泠泠的萧声开始响起来。陆怀绮右手握剑，左手捏了个剑诀，也开始舞起来。萧声激澈灵动，空山凝云；那寒光阵阵的剑身似一道道闪电，刺破朦胧的夜色，萧声与剑啸一同传入了安墨澄的耳朵里。转而，那萧声飞扬起来，急促多变，如穿大漠枯石的风，陆怀绮也顺声舞得变化多端，诡谲神秘，气势如破楼兰。他身姿若燕，轻盈如风，双脚若蜻蜓点水，每一次闪转腾挪莫不如游龙一般流畅优美，顾盼生风，头发也跟着飞扬起来，左手食指上的青玉云雀指环此时也发出一道道绿光。萧声忽啸，乘风而上直破层云，陆怀绮左脚一迈，右脚向后踢去，整个身子似一只飞在云端的仙鹤。忽地，萧声又如从九霄坠下，变得幽深婉转起来，陆怀绮执剑的右手向桌上伸去，锋利的剑尖穿过酒壶的把手，轻轻一挑，酒壶稳稳地在剑尖转了一圈，停在了安墨澄身前。安墨澄轻按着萧孔，萧声幽咽，深潜秋潭，他垂着眼帘看那剑锋，只见剑挑着酒壶微微一斜，清冽的酒从酒壶细长的嘴里流出来，每一滴都稳稳地落在了桌上的酒杯里。将满之时，陆怀绮再是一转，酒壶放回了原位，灵巧一抽，剑尖利落收回，萧声也精巧一沉，悠扬沉郁。陆怀绮执剑在头顶划一圆满的弧后，将剑收在左胸前，而后又突地刺出，双眼寒光乍现，安墨澄见势，手中的萧又传出一声破竹之音，清脆一啸，紧接着玉髓清梦，雪峰将崩。陆怀绮又一个转身，青衫飞起，那剑在他身前挽了个漂亮剑花，最后收在了臂间，陆怀绮缓缓鞠了一躬，结束了舞剑，那萧声也缥缈如雾，渐渐寂终。
　　安墨澄把萧放回木盒，喝下了刚刚陆怀绮用剑给他斟的酒，那一股灼热，在口腔中迸发出一股浓烈的酒香，顺着喉咙，一直到达心间。安墨澄放下酒杯，双手鼓起掌来，笑道：“美妙绝伦！”
　　陆怀绮气也不喘的坐回了原位，把剑“唰”插回了剑鞘，说道：
　　“澄哥哥的萧音也果真配得上一句‘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啊。”
　　安墨澄笑道：“怀绮过奖了，你的剑舞才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我这就是花拳绣腿，从没用来跟人打过架。”
　　安墨澄笑道：“打过架才是不好，没打过便说明你没遇到险情，这样看来，还是一辈子都不要用上才好。”
　　陆怀绮也喝了一杯酒，说道：“哈哈，澄哥哥说得对。”
　　安墨澄又问：“这是陆将军教你的？”
　　陆怀绮：“嗯，我从四岁开始，我爹就教我执剑了。”
　　安墨澄：“这么说起来，你也习武十二年了。”他一脸佩服的表情。后又拿起酒壶把陆怀绮身前的酒杯斟满，再把自己的倒满，端着慢慢喝起来。
　　喝着，他想到了什么，放下酒杯，问道：“怀绮，我问你，你为何在书院装作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先生问你问题，你也只答‘不知’？”
　　陆怀绮举在嘴边的酒杯顿了一顿，而后又一饮而尽。他不紧不慢的放下酒杯，双眼盯着安墨澄的脸说道：
　　“我不这样，澄哥哥要怎样才能陪我扫地？”说完嘴角一勾。
　　安墨澄桌下的右手抓紧了衣服，嘴上疑道：“就只是为了让我陪你扫地？”
　　陆怀绮“嗯哼”了一句。
　　安墨澄继续问：“你怎知我会帮你？”
　　陆怀绮笑道：“我就知澄哥哥一定会帮我。”
　　此时，陆怀绮见到了对岸上一个朝他招手的黑影，那人挥了三下左手，便停下了。见到之后，陆怀绮打断了正在疑惑不解的安墨澄的思绪，说道：
　　“澄哥哥，咱们别坐在这里了，我们去栏杆那看看夜景。”
　　安墨澄被他拉到栏杆处。只见此刻的白鹭河上没了一只画舫跟船的影子，只有他们这一艘悠悠地飘在河中，显得有些冷清。微风拂过，安墨澄看着陆怀绮的脸，见他眼睛里还是一副欣喜激动的样子。他正欲开口之时，发现自己左前方远处一石桥下有一股很亮的光，把石桥内壁都照得发亮，稍后的两岸楼阁也变得异常的鲜亮。安墨澄疑惑不解，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后又见那股光渐渐散开来，变成一片光，顺流涌了下来。没过片刻，那片璀璨的光就把那整节河道都占满了，安墨澄所在的画舫也被一片温暖的烛光包围。
　　那片光原来是千千万万只河灯，它们一个挨一个的浮在了河面，把白鹭河变成了一道光河，犹如一弯流动的金水，熠熠发光。
　　那光照得安墨澄的眼睛里如缀满了星辰一般，银色的面具，也因那些河灯闪烁起光来，他的呼吸都被这景象惊得停住了。
　　陆怀绮轻声在他耳旁说道：“澄哥哥，生辰快乐！”
　　安墨澄双眼睁大了，耳边还回响着陆怀绮的声音，他看着脸庞发光的陆怀绮：
　　“这……这是……”他已经说不出来话。
　　陆怀绮沉了声温柔道：“我看天上的那轮明月有一道银河相伴，我便也造一条人间的银河，送给澄哥哥。”说着，他指了指头顶的那轮圆月。
　　安墨澄也随着他的手指，仰头望了望那月儿，不知是不是幻觉，他觉得此刻的月似乎也因这满河的光，变得暗淡了许多。
　　陆怀绮又补充道：“那支萧也是送给澄哥哥的生辰礼物。”
　　安墨澄心尖一颤，睁大了双眼。
　　这满河生辉的光，照得两岸的亭台楼榭明如白昼，引得楼阁里、勾栏间的人全都打开了窗户，探出头来惊呼；让石桥上、河岸旁的行人也全部驻足惊叹。
　　“难怪今天跑遍全兰台城都买不到一只河灯，原来都在这了！”其中有人这样说道。
　　“澄哥哥，这里的九万只河灯，我都用来许了同一个愿：”陆怀绮勾着嘴角说：“愿君永如山中月，百世不染凡间尘。”他此刻的眼里闪着无数微光。
　　后背靠在栏杆上的安墨澄，看着陆怀绮在灯影里的脸庞，半晌了也还是说不出一句话。他朝陆怀绮走近了一步，稍稍踮起脚尖，双手一下子把他拥进了自己怀里。
　　陆怀绮被猛地一拉，差点没站稳，他弯着腰，头放在了安墨澄的肩上，面具下的双眼睁大了，听见耳后一个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
　　“谢谢你，怀绮！”
　　两人的胸膛现在无比贴近，近得互相的心脏都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这一条人间银河的光照亮了兰台城的夜。

　　当安墨澄的身子因两人的拥抱开始热起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抱了陆怀绮，突觉太过唐突，慌张间又松开了环在陆怀绮脖子上的双手，他自己也向后退了几步，现在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栏杆上，他双手放在身后用力抓紧了栏杆。却不想，那栏杆竟然从中断了开来，没了支撑的安墨澄身体向后倒去。事发突然，陆怀绮伸出手去抓安墨澄手时，只抓了个空。
　　安墨澄掉入了水里，激起的水花把周围的河灯都荡了起来，还有好些被水打湿熄灭了。
　　入水的那一刻，他的银色面具就掉了，此刻正快速的向河底沉去。安墨澄不会游泳，四肢在水里惊惶无措地使劲挣扎，可是无论怎么用力，他还是一刻不停的往深处沉陷。他周身的血液此时都在体内涌动着，脑海里像走马灯一般闪过了无数画面。他上方是无数的河灯，那暖黄的灯光照进了水里，像是头顶一片星云，又像是河面燃起了大火，就算是在水里，也照得安墨澄的面容清晰可见。他身边不断涌起一串串晶莹的气泡，发丝与白衣缠绕在一起，还有些刺骨的水拖着他向水底沉去。他渐渐没了力气，双手悬在了水中。
　　安墨澄依旧睁着的双眼此刻看见河面的火光扑闪了一下，随即水下一个巨大的浪花涌起，耳边也朦胧一声闷响。一副金色面具从他身旁落了下去，他本想用手接住，可他实在是没了力气。他看清了那人的脸庞，熟悉得令人温暖，让人忘了春水的寒冷，他的身影像是一朵青色莲花，在水里绽放开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