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生也有涯

　　在洛汗东北方，是一片广阔的荒原，安都因大河在这里蜿蜒曲折，形成一南一北两个河套。如果站在高处，会发现这里的土地被分割成色彩鲜明的两部分，一边是生机盎然的翠绿，一边是死气沉沉的灰褐，两种色彩以安都因大河为界，互相交错却泾渭分明。
　　南北河套以东，幽暗密林以南，多古尔都以西，埃敏穆依丘陵和死亡沼泽以北，便是恩特婆们的故乡，褐地。
　　邪恶已经浸透了这片土地，曾经肥沃的褐色的土壤本该生满恩特婆们最爱的鲜花和果实，如今已经板结龟裂，寸草不生，只有阳光难以照射到的裂缝深处，生长着诡异的灰白色菌丝，上面缠绕着黑暗力量，阻止一切生灵在此繁衍生息。
　　斯黛拉站在河边，亲眼看见一条小鱼被大鱼追逐，慌不择路跃出水面撞上河岸，就在它刚刚触及河岸土地的时候，一些灰白色的丝絮忽然从地面中探了出来，丝丝缕缕缠住刚刚离水的小鱼，只片刻功夫，那小鱼已经迅速干瘪、腐败，随着灰白菌丝缩回地面，干枯的骨架被风一吹，便四散成灰，再无踪迹。
　　斯黛拉捻起一小撮灰土，灰白色的菌丝暴露在空气中，如细小的蛇虫一般扬起头，长出纤长绒毛，向她的手指缠绕过去。
　　菌丝尚未缠紧，已经连同手中的细土一起，化作淡淡的黑烟。然而脚下刚一停留，足下发粘，那些菌丝不知何时从地面上探出头，试探着在她足部周旋牵扯，只是长度有限，无法突破无生命的鞋子伤害到脚。
　　清水可以使菌丝避让却无法驱逐，火焰可以烧灼它们却无法阻止它迅速再生，唯有以实体和魔力为燃料的厉火能将一片土地上的蕴含黑暗力量的菌丝完全吞噬。但火焰消散之后，周围的菌丝又会缓缓蔓延过来。
　　斯黛拉用脚步和厉火丈量这片土地足足两月，将菌丝破坏后重生的速度整个记录在地图上，这才发现了规律。从局部看，这些菌丝的生长和黑暗魔力流动方向毫无规律，但若综合在一起，这些菌丝便如同一片巨大荷叶上的叶脉，纵横交错，将黑暗力量输送到褐地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是叶脉，那么真正源源不断提供黑暗力量地叶柄是什么？
　　按照地图上的位置，斯黛拉走到了一片空地上。从表面看去，这片空地并无任何异常，同样荒芜死寂，不生一物，然而稍一靠近，便有某种警兆在心底翻腾。
　　斯黛拉默念解除魔法，一种诡异的波动向周围扩散，随着魔咒中蕴含的力量加强，那波动越发鲜明，仿佛一个无影无形的玻璃罩子，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轰然破碎，露出其中遮挡的事物。
　　一些灰白色的石块随意堆叠，似乎是座极其简陋的小屋，又似乎是一座坟墓，只能勉强看出一个建筑物的样子，结构之粗糙，与其说是搭建，不如说是乱堆，似乎下一秒就要坍塌。可正是这样简陋的乱石堆，在一片晦暗狞恶的气息里，用魔法支撑出一小片相对独立的空间来。
　　几丛高草从乱石缝隙里探出头来，因为阳光不足枝叶泛黄无精打采，却是这片土地上难得一见的绿色。
　　斯黛拉握紧魔杖，在乱石堆周围转了一圈，没见到任何可以进入的开口，便直接用粉碎咒炸开一个洞口。石堆内部一片漆黑，用荧光闪烁也只能照亮一小片，斯黛拉小心摸了进去，绕过面前一块大石，来到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内。
　　这空间似乎只是巨石坍塌后残存的三角形空间，入口十分狭小，斯黛拉必须弯着腰才能进去，然而魔杖尖端闪耀的荧光，却照到一样意想不到的事物。
　　那是一个人，一个倒吊着的人。
　　目所能及的所有事物，都附着一层厚重的尘埃，尘埃之下，隐约可见粗长的带着尖锐铁刺的锁链在他身上紧紧缠绕，将他头下脚上吊在石堆里一根断裂的悬梁上。
　　因为担心触动什么残余的魔法，斯黛拉非常小心，先给自己套了一层铁甲咒，这才上前查探。
　　魔杖挥动，倒吊的人被轻轻平放在地面上。斯黛拉拂去灰尘，一张老人的面庞显现出来。灰白色的头发中凝固着棕黑色的血块，因为年深日久，已经完全成了黑色土渣似的东西。带着荆棘的铁链被小心解开，灰尘之下，露出些许布料，因为混杂着厚重的血迹，已经极难分辨。斯黛拉清理了很久，才确定这原本是一件蓝色的衣服。当她扯开一段已经干枯发硬的布料时，一段不规则棍状的木头夹着一些破碎的什么滚了出来。
　　斯黛拉拿起木棍，立刻倒吸一口冷气，她能感觉到这根木棍，不，是法杖残片之中蕴含的魔力——虽然微弱但纯粹而清正的，与甘道夫魔杖如出一辙的魔力！再仔细看那半截法杖，杖头的宝石已经破碎，只剩一点蓝色的残片，但那形状，正是阿拉贡发现的那点蓝色碎片在魔法中构建的模样。
　　尽管已经有了猜测，斯黛拉的心脏仍在那一刻狂跳起来——这里捆着的，竟然是这个世界仅有的五巫之一，一个蓝袍巫师！
　　迈雅灵魂永生不灭，虽然以人类老者的躯体为形象，本身却并非老人，这样的伤势，换个普通人这时候骨头都烂没了，他却猛然抽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不知被倒吊了多久，力量显然已经所剩无几，躯体也残破不堪，折磨他的黑暗力量已经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只支撑着动了一下，便已忍不住喘做一团。
　　“您休息一下。”一个老人家受到如此折磨，斯黛拉十分不忍，魔杖挥动，用风之慰藉驱散了疼痛。又连续使用多个强效治疗魔法，治疗致命处的重伤。
　　“多古尔都！”老人喘息着吐出几个字，“他在多古尔都！”
　　“我知道，您休息一会。”五军之战前，索伦的魔影曾在多古尔都慢慢凝聚，直到后来才在魔多建成的邪黑塔上凝成如今的巨眼形态，这一点还是甘道夫发现的，因此被困入多古尔都，最后还是白道会集体出手才将她救了出来。
　　或许蓝袍巫师发现更早，却终究因为寡不敌众，连个消息都没传出来。
　　蓝袍巫师喘息良久，这才勉强坐起来。斯黛拉见他伤势稍缓，身体虚弱嘴唇干裂。而自己这些天来不停使用厉火灼烧土地，又连续长时间使用治疗魔法，多少有些精力不济。如今稍有余地，便摆出手包里的小茶桌，倒了两杯茶，喂他喝了一杯。
　　圣盔谷已经基本完工，褐地也有了眉目，下一步该做什么？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斯黛拉一边漫不经心想着，一边喝了茶。
　　茶水并不多，只要一口就能饮尽。剩下的残茶在茶杯里，随着手腕的移动轻轻转了三圈。斯黛拉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将茶叶占卜进行到了只剩一步。
　　她微笑了下，将茶杯倒扣在茶碗上，流尽残茶，然后翻转茶杯，看向细碎的茶渣。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椭圆形斑点，有两个对称的空隙和一条微弯的窄缝，组成一张人脸。只是那“嘴”一边高一边低，勾出一个微妙的、诡异的笑容，看一眼就让人心里发毛。
　　“人脸，不，假面……”斯黛拉微微蹙眉，转动了下杯子。
　　最大的一片茶渣，组成一只巨大的黑狗，张开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
　　斯黛拉脸色微变，立刻放下茶杯，看向周围。
　　依然是手握魔杖，在心中默念解除魔法。
　　眼前的茶桌乃至周围的空气一瞬间有种诡异的波动，仿佛无形的幔帐被手撩起，花纹皱缩了下，随即又恢复平常。
　　但斯黛拉已经明白了，她看到的都是假象。
　　她霍地起身，漫长的咒语自口中涌出，铁链、悬梁在强力解除魔法作用下纷纷消散，恢复成原本的废墟模样。
　　褪色的范围还在扩大，无形的帘幕彻底破碎，乱石堆外空无一物的焦土上，几个手持武器的黑影伫立着，堕落妖兽在天上徘徊，天上地下都被团团围困。
　　“你警觉太迟了。”对面的“蓝袍”叹了口气，白发白须的瘦削面庞仿若流沙一般滑落，消散无形，露出兜帽下空荡荡却如停尸房冰柜一般散发着阴冷和隐约腐臭的无形面庞，声音也比之前更为沙哑和刺耳，“跟我们走，或者死在这里。”
　　“休想！”斯黛拉一见周围便知自己踏入陷阱，立刻准备移形幻影。
　　下一秒，她脸色发白，这里，被一层类似于反移形幻影的魔法牢牢封锁！
　　她终于知道，安格玛巫王为什么不惜辛苦，伪装成蓝袍巫师，甚至拿着真正的五巫之杖布局。
　　他为的，就是干扰她对魔法的感知。以她对魔力的掌控和感知，踏上这片土地的同时就会感觉到魔力波动。但如果这是蓝袍巫师的所在，有魔力波动再自然不过。
　　幻影移形不成，斯黛拉魔杖一抖，厉火已经涌出杖尖，形成一道火墙。戒灵们的□□早已被九戒同化，成为无形无质的虚体，但厉火是足以吞噬力量和灵魂的魔火，沾上一点便决不能脱身，足以抵挡一时。
　　北、东、西三面均有堕落妖兽围堵，南面是唯一的出口。斯黛拉骑上扫帚，迅速逃离，堕落妖兽跟着冲了下来，连扑带咬追在她身后。
　　这里不比迷雾山脉，放眼望去皆是荒原，没有一处山壁哪怕巨石可供躲避，斯黛拉需要分神控制扫帚，便无法满足移形幻影专注于“目标、决心、从容”的三D原则。然而仅凭飞天扫帚的速度，很难摆脱堕落妖兽。
　　它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有个戒灵伸手拍了下座下的黑龙，那堕落妖兽一伸脖子，发出一声刺耳之极的尖呖。
　　那声音蕴含黑暗，有直刺灵魂的力量，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听见，斯黛拉本能地捂住耳朵，却仍觉得双耳剧痛，脑海中一片眩晕。
　　她抬手的瞬间，身后的那只堕落妖兽距离已经足够，猛地一伸脖子，咬住了火弩箭的尾部，随后用力一扯，将火弩箭细细捆扎过的帚尾整个扯了下来！
　　火弩箭被拆，斯黛拉失去支撑，立刻从天上坠落，连使三个缓冲咒，才打了个滚落在地上，差点摔断了腿。她也来不及环顾四周，立刻向后射出一道厉火，试图逼退追来的戒灵，寻找移形幻影的机会。
　　然而刚一定神，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被眼前一团磷火吸引过去。
　　死亡沼泽。
　　这里，是最后的联盟之战的战场。
　　人类、精灵、半兽人，无数尸骸堆积于此，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流水淹没，维持的半腐的样子，沉沦三千年。
　　亡者的灵魂早已离去，但亡者的怨念仍汇集于此，形成一朵朵幽灵似的鬼火，吸引着所有无意误入此地的行人，与它们一起长眠。
　　“丽塔、小丽塔……浑浊的水下无数的死尸里，似乎浮现出一张脸，英俊无比，微微含笑，“你已经十二岁啦，来，我的小丽塔。”
　　斯黛拉倒退两步，抱紧自己的手臂，全身止不住抖了一下。一张张或美丽或丑陋的人面高高低低地沉在泥水中，似乎有无数的声音在窃窃私语：“恶魔的女儿。”“魔鬼的黑血。”“你说我去教堂讨点圣水，能驱赶她吗？”“她已经毁了。”“真可怕，变态都是遗传的。”“你爸爸该死，你也该死！”“天哪，她竟然擅长黑魔法！”“她收养你是为了监视你！”“你走开！”
　　戒灵们先后落下，将她团团围困，几只堕落妖兽在主人的指示下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饶是斯黛拉捂住耳朵，也被那尖叫震得脑中嗡嗡直响。
　　就算是焚烧一切的厉火，也有烧无可烧，逐渐熄灭的时候，黑色的人影骑着黑龙在火焰后现形，兜帽下是无形无质的脸。
　　每一个魔法，都需要坚定、专注的精神，越是困难的魔法越不会例外，移形幻影如此，战斗类的魔法尤其如此。
　　“呼神护卫！”斯黛拉大叫着，努力想着曾经欢乐幸福的过往，然而“丽塔，小丽塔。”“恶魔走开！”各种声音在耳边缭绕不去，魔杖尖端只冒出了一缕银蓝色的烟雾。
　　戒灵之首没有给她再试一次的时间，他本身也是精通魔法的大行家，或者说将斯黛拉逼入死亡沼泽，以沼泽中亡魂的怨念和堕落妖兽的直刺灵魂的尖唳干扰女巫的精神本就是他的计划。
　　带着铁甲手套的手抽走了紫杉木魔杖，微一用力，魔杖便在他的手中断成碎片。下一秒，他提起了斯黛拉的领口，将她抛在黑龙背上。
　　斯黛拉眼睁睁看着自己寸寸断绝的魔杖慢慢沉入沼泽，整颗心似乎也跟着沉了下去。她只来得及将手包扔到最近的干燥空地上，又扯下项链远远抛开，几只堕落妖兽便展翅飞上天空。
　　堕落妖兽越来越高，趴在黑龙背上，身处高空的斯黛拉猛然发现，死亡沼泽的磷火闪闪烁烁，却在沼泽上勾勒出一个曲折的空白区域，仿佛一条隐秘的路径，从死亡沼泽正中蜿蜒穿过，最后消失在黯影山脉边缘。
　　下一秒，迷蒙的雾气封锁了下方的视野，沼泽、磷火、那条隐秘的道路，以及手包中忽然窜出扑向项链的黑影，都被彻底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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