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现场

　　六点准时下班，本应该七点之前就能到家，陪他一起回去的文静却在路上买买买，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
　　姜至虎一脸不爽，于是公交车一到站就立刻下车，也不管身后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是否跟得上。
　　文静在他后面一路小跑，居然没落下，还一口气随他爬上了六楼。姜至虎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回头看了看她那张不知是因剧烈运动还是因兴奋而涨红的脸，不知怎地，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了那道在厨房里忙碌的清瘦好看的背影……
　　他天天能见着，所以习以为常了，也下意识认为那是专属于他的独特风景，但现在只要打开这扇门，眼前这个女人也可以欣赏到贺警官脱下制服之后，私底下那副毫无防备的散漫身姿了，更别提这个女人还有私心，不然不会只是吃个饭也买这么多东西上门。
　　姜至虎越想越不对劲，心里头闷闷的，不舒服，正当他夹在文静和门之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开门的时候，门“咔嚓”一声从里面开了，后门探出一颗白发初生的脑袋，“总算回来了，菜都做好了，就等你们两位祖宗呢！”
　　文静惊喜地说：“呀，是于老啊！好久不见，于老，你老人家还是那么精神！”
　　“过奖了，你才是越长越年轻漂亮呢！”说着拉开门往后退了两步，给他们腾出进门的地方，“姜小虎，一阵子没见，你小子好像又长高了啊，怎么样，有乖乖听阿荷的话吗？”
　　姜至虎本不想搭理他，只是恰巧看见贺华从厨房里出来，忍不住朝他那个方向瞥了眼，故意大声说：“要是我不听话，贺警官他自然会修理我，这点就不烦你操心了。”
　　“呵，是吗，你可别欺负阿荷老实善良又容易心软，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于老，姜至虎其实没那么叛逆，他天天在派出所，有我们看着呢。”文静说。
　　“嗯，我知道他本性不坏，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真的能适应派出所的工作吗？”
　　“快别聊了，吃饭吧。”贺华打断道。
　　今晚做的是海鲜餐，有汤有刺身，还有几个生蚝花甲做的小菜，于业涛坐下来的同时便打开了他随身带来的一瓶酒，感叹道：“这哪是海鲜餐嘛，分明是痛风套餐，阿荷，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喝酒？”
　　贺华也坐下来，为他们三个分好了碗筷，笑了笑说：“你少喝点不就没事了？”
　　“那你这顿陪不陪我喝嘛？”
　　“喝，当然喝。”
　　文静挨到了贺华的左手边，自己还没吃呢，就先殷勤地替他舀了一碗海鲜汤，贺华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一回头，发现姜至虎在他右手边坐下来了，黑着一张脸，眼神冷飕飕的，不知是在瞪他还是在瞪他身边的人。
　　心中无奈，于是拿起他的碗给他盛了点汤，“都是你的长辈，放尊重点。”
　　“哦。”
　　虽然不情不愿，但好歹答应了。
　　酒过三巡，于业涛那边慢慢地显露出醉态，贺华却仍面色不变，他为老人家加了点酒，试探性问道：“出租屋女尸一案有什么新发现吗？”
　　“不是，阿荷，我只是个法医，只负责尸检部分，查案这种事情是警察做的，我怎么可能知道案情的进展呢？你要是真那么想了解这个案子的详情，可以去找苗志诚啊。”
　　贺华搁下了筷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于老，你应该很清楚，苗队他是不可能和我说这些的。”
　　“那倒是。”于业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哎，不对啊，你不是还有个老同学吗？那小子是不是姓雷？叫雷……雷什么明来着？”
　　“雷湛明。”
　　“对，就是雷湛明，我看他也是挺正直的一个小伙子，和你脾气应该合得来。”
　　“谁？哪个雷湛明？”
　　一听贺警官在刑侦队里还有熟人，姜至虎立马坐不住了，“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于老不屑地笑了一声，“你小子真以为派出所和公安局都是你家啊，人家在那上班还得经过你批准不成？”
　　姜至虎压根儿没把他揶揄的话听进去，一心只想知道贺警官和那个什么雷湛明的关系，于是直勾勾看着贺华，仿佛在向他要一个解释。
　　贺华只能败下阵来，无奈地说：“雷湛明是我以前的同学，他高中考了警校，一毕业出来就被分配到榕城市公安局了，我也是后来遇上才知道他进了刑侦大队的。”
　　“高中同学？”
　　“嗯。”
　　“那你怎么没去公安局呢？”
　　贺华心说，这公安局又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不过这话还是别对姜至虎说了，否则他还得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
　　姜至虎见他不回答，换了个问法，“你们关系很好？”
　　“普普通通。”
　　“普普通通？”
　　“就是普普通通。”
　　“他真不是你暗……”
　　“啪！”
　　贺华猛地将筷子按到了桌面上，脸色微愠，“姜至虎，你还吃不吃饭了？不吃就给我滚一边去！”
　　文静和于业涛都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一时间愣住了，最后还是于业涛率先反应过来，端起酒往他杯子里倒，“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呢？阿荷，是不是这小子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
　　贺华意识到自己失态，瞪了眼坐他旁边的“罪魁祸首”，转头对于业涛和文静说：“抱歉，吓到你们了。”
　　“没事没事，”文静连忙摆摆手，“继续吃饭吧，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对啊，两个人相处呢，和气最重要，别因为一点小事就吵吵闹闹的。”于业涛抬起酒杯，示意要和他们干一杯，“来，文静，你以水代酒，咱们干一个，这段时间工作辛苦了。”
　　四人碰了碰杯，餐桌又恢复无言。
　　过了会儿，于业涛主动开口，“那个女尸案别的我不知道，但却可以告诉你一件我在做尸检时发现的事。”
　　“什么事？”
　　贺华和姜至虎同时问道。
　　“死者被害时正处于经期，但来的量不多，应该是刚来或刚走。”
　　……
　　吃饱喝足，贺华和文静收拾好茶几，文静揽下了洗碗的活儿。
　　贺华本想说自己来，洗碗擦桌子这种事怎么能交给客人做呢，但文静很强势地拒绝了他的提议，“你不是有话要对姜至虎说吗？不如就趁现在把话说开好了，我感觉他今天一整天都不在状态，可能心里还在想姜队的事呢。”
　　贺华看向客厅，于业涛早已喝醉了躺在沙发上，姜至虎则仍盘腿坐着，身材高大到不可忽视。他喝了口刚打开的啤酒，随后抬起头来，有些郁闷地与他对视了片刻。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贺华满头雾水，转身摘下围裙对文静说：“好，我去和他谈谈，这里就交给你了。”
　　文静立刻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经过客厅时，他顺手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嘴里小声念叨：“于老怎么每次都喝这么醉，家里没酒喝吗？”
　　说着夺走了姜至虎手里那罐啤酒，眉心皱了皱，“不是说了让你别喝那么多酒吗？你还未成年呢。”
　　“我答应你不抽烟也不喝酒，但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呢？”
　　“什么事？”
　　姜至虎喉结微攒，“告诉我你暗恋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敢情还没死心呢。
　　贺华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我知道你现在正是处于这种对任何事，尤其是感情方面的事特别敏感特别好奇的一个年纪，但好奇也该有个限度啊，起码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起我的感情隐私。”
　　“私底下问了你也不告诉我。”语气饱含怨念。
　　“起来吧，我们谈谈，我认为有些事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
　　两人走出阳台。
　　姜至虎又习惯性地想摸根烟出来，但手刚伸进裤兜就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抽烟了，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目光热切又深邃地落在了贺华脸上，“要说什么？是和我爸有关的吗？”
　　贺华用力地点点头，“对。”
　　“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个事，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了，你父亲他，是在和我执行任务的途中去世的。”他神情严肃，一说起这件事便回想起了当天的场景，“当时警方查到逃犯张铁军在榕城出没，临时成立了一个专案组，我和姜队，就是你父亲，也在这个专案组里。”
　　“接着说。”
　　“因为张铁军身上可能携带枪支，抓捕行动十分危险，所以专案组的成员基本上都配备了手枪。事发当晚，我和姜队一起行动，在张铁军可能隐藏的地点埋伏了整整一夜，直到凌晨三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凌晨三点。”贺华深吸了口气，掩藏住悲恸的神色继续说：“我们终于蹲到张铁军出现了，姜队立马用对讲机联系上其他人，之后，他让我在后面打掩护，自己一个人冲了出去……”
　　姜至虎沉声问道：“再之后呢？”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后来断断续续响起了枪声，姜队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我面前。他让我迅速撤退，并命令我带着枪去找专案组的其他成员，我当时想拉着他，问他为什么不一起走……”他难以自制地抖了一下，红着眼痛苦地说：“但他离开得很快，几乎一转身就消失在了黑夜中，我脑子一片混乱，浑浑噩噩地想要追上他的脚步，可是，还没等我找到他，耳边就又响起了刺耳的枪声。”
　　说到这，他仿佛呼吸不过来，胸口急速起伏。姜至虎感觉情况不妙，抓紧他的手臂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了，已经过去了，贺警官，你看着我，清醒一点。”
　　“我……我没事……”
　　“明明有事，你做噩梦的时候就是刚才那副样子！”
　　贺华避开了他关切和疑惑的眼神，低下头平复着不安的喘息，“那天晚上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我的情绪又相当混乱，所以忘记了很多细节。不过，有件事我记得非常清楚，姜队和我分开之后，枪声一共响了三下，我听到最后一声响就跑到了姜队身边。”
　　“当时我爸他已经死了吗？”姜至虎颤声问。
　　“我跑过去时他已倒在了血泊中，但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拜托我，一定要好好将你引导上正轨。”
　　“周围呢？你没注意周围的环境吗？我爸死了之后那名逃犯去哪了？”
　　贺华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从一开始，张铁军的目标就是……”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
　　“昨天晚上我之所以那样质问方城，是因为我曾看到过有关张铁军被缉拿的报道，而那篇报道就是出自方城之手，报道的日期在成立专案组之前。换句话说，张铁军明明早就被榕城公安局逮捕入狱了，为什么后来警方又成立了抓捕他的专案组？”
　　“你有证据吗？”
　　“很可惜，没有。”贺华闭上眼叹了口气，“那篇报道是我无意中看见的，而且很快就被撤回了。我曾拿这件事质问过方城，可他嘴巴闭得很紧，什么都不愿意说，一口咬定是我看错了。”
　　姜至虎忍不住轻抚上他的脸，捏着他的下巴暗昧地说：“你应该没看错，也没记错，对吧，贺警官。”
　　“我敢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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