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九郎

　　九郎躺在床上，极好的耳力都可以听见晚宴之上隐约的歌舞喧闹之声。忽然，一个陌生人的脚步声响了起来，那人听起来走的有点谨慎，似有左顾右盼之意，时走时停。但是他的步伐稳健，声音虽轻，但是着地之声浑厚，听起来是男人矫健的步伐。可是脚步声快到门口时却变了一个样子，听起来细碎而均匀，像是女子优雅的步态。
　　九郎待到那人到门口时才道：“门没有锁，请进吧。”
　　那人推门而入，却一声不响的站在床边看着九郎。
　　九郎目光茫然的看着来的人，道：“花蕊姑娘，请坐。”
　　“摘星九郎，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双目不可见，可是仍是心如明镜。”
　　“并不是摘星九郎名不虚传，而是花蕊姑娘身上的繁华芬芳之气让人一闻便会永生难忘，这才是真正的名不虚传啊！”
　　花蕊姑娘笑了笑，有些讥诮的道：“若是下午时你有这样敏锐镇静的心智，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九郎笑了笑，似乎是看着她，道：“你就不要再取笑我了，我也是后悔不跌啊——壬哥哥。”
　　“你——”花蕊姑娘顿时大吃一惊，忙道：“你在说什么？”
　　“行啦，壬哥哥。你不要再装了。虽然你一直避开了我的眼睛，可是在今天下午时我借着闪电看见了你的眼睛，除了你千面人，谁还有这样一双眼睛啊。真正的花蕊姑娘又怎么会这样关心我呢？”九郎笑道。
　　花蕊姑娘上前一步握住九郎的双肩，沉声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了伤，这可叫我怎么交代？”她的声音低沉浑厚，竟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壬哥哥，你跑来搅和什么？那原来的花蕊姑娘在那里？”
　　“我是自找麻烦，和程南飞那小子打了一个赌：他若是能把太子身上的护身符偷出来，我就在天目娘娘身边呆一个月。没想到他真得了手，我只好费了一番周折，先假扮天目娘娘要去万灯庵静养，让那个花蕊姑娘守在庵外不要打扰。之后又假扮成花蕊陪在天目娘娘身边，到现在已经八天了。”
　　九郎忍不住笑道：“壬哥哥果然——有胆量。那天目娘娘可是天下第一心明眼亮之人，你却敢在她的身边作假，我可真是佩服死了。那——这样说来，在宴家大哥请她来时，你就已经在她身边了？”
　　千面人忽然站了起来，道：“是。今晚你就跟我走，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你不说清楚，我可不会走的。我这一走，可不知会留下什么话柄来。”
　　“傻丫头，名声有什么用啊？什么能比性命更重要？”
　　“看来，事态还真是严峻啊。”九郎若有所思的道。
　　千面人知道自己一时情急说漏了嘴，就道：“好吧，你听着，天目娘娘是故意偶遇宴家大少和宇文澈的，是她要求从官道走的。上午时又差一点揭穿了你的身份，我担心她是冲着你来的，可是又不好多问而暴露了身份。”
　　“那你的一个月之约可就要失信了。再说，不是你劝我不要走的吗？”
　　“就算我失信十次也抵不上摘星九郎的一双眼睛啊！我可真是高估了你呀，怕你仓皇离去反而会陷入更深的陷阱，还不如留在我身边。可是，我没有料到会有其他人会对你不利，以至于你——”千面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
　　“你不相信我是淋雨感风寒而致盲的吗？”
　　“你相信喝水会醉死人的吗？”
　　摘星九郎皱了皱眉，自语道：“那她就更不会相信了。她一定会及早动手的。”
　　“所以，咱们今晚就走，她正在和众人聊的正高兴。我先给你易一下容，一个时辰之后等到她睡下了咱们就走。”
　　“你这样有把握可以带我走吗？”
　　“我就算是拼了命也得把你护送到二哥和龙那里啊，你双目失明也有我的责任。知我没有照看好你。”千面人正色的道。
　　九郎摇头道：“可惜已经晚了。壬哥哥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可是今夜天目娘娘这一关你就过不了。如果你在她睡下之后来告诉我这些，可能还有胜算。但是你先有打算，再回去见她，你心思有异，像她那样的人，一定会发觉的，因而此计必败。”
　　“那现在就走！”
　　“我根本就没有打算走。我这一走，恐怕什么盗剑或是更加离奇的罪名都有可能加到我的头上来。到那时，我可是百口莫辩，只能是任由江湖人讨伐追杀了。我不会走的，我倒要看看，她会把我怎么样。”
　　千面人忧虑的看着九郎，道：“难怪龙说你心思敏锐，性情刚直，宁折不弯，冲极了。可真是一点也不差啊。可是，你以为天目娘娘就一个人吗？在她的背后可是天目和花影两大世家的势力支撑着呀。这两大家族的党羽爪牙遍布江湖，收集消息，探人私密，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有把柄落在她的手里而任凭她调遣呢？”
　　“我也知道。可真令人心寒啊，偌大的江湖，又有几个人是清白坦荡的啊！可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可真是服了你！”千面人气恼的笑道：“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为别人叹息。就算你留下来，又有冷冉风，可是我的小祖宗，你已经还剑了，就不再是冷府的人了。你知道么，天目娘娘和宴家做得协定是——除掉你之日，就是找回丢失的三剑之时！宴家人想尽一切办法也会留住你的。虽然冷冉风待你如同兄弟一般，可是你别忘了他和宴家是世交，情谊深厚，而且生意上的往来也错综复杂。你们相交不过月余，他可能为了你和宴家翻脸，和天目娘娘为敌吗？就算是他袖手旁观，你的处境也不容乐观啊。若是从前，他们想抓住你也不容易，可是现在——”
　　摘星九郎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是冷冉风满眼泪水，温情而又伤心欲绝的样子却一下子浮现在了脑海里，一阵暖意便涌上了胸膛，不禁在心里暗道：“如果你看到了当时他流泪的样子，你就一定不会这样想了。”
　　千面人见她不语，道：“事不宜迟，现在走吧？”
　　九郎抬起头安静的看着他道：“多谢壬哥哥，但是，我不会走的。网已经张开了，你也说她的势力遍布江湖，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可是——”千面人忽然住了口，气恼的瞪了九郎一眼，一纵身从后窗翻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道：“九郎？你睡了吗？”
　　“宇文兄，请进吧。”
　　宇文澈推门而入，向四周看了看，道：“这样暗，怎么不点灯呢？”
　　九郎笑了一声，道：“劳烦宇文兄将灯点亮吧。”心里暗笑道：“这个宇文澈，真是有意思，还要装作我和以前一样，生怕不把我当作正常人一样我会伤心。”
　　宇文澈点亮了灯，一声不响的坐在了椅子上。
　　“宴会散了？”九郎问道。
　　“没有。他们正在谈论宴家的祖传神泉——日泉。我觉得无聊才溜出来的。这个日泉，很是有趣。”
　　九郎微合双目，奇怪宇文澈的话前后矛盾，似乎有所暗示，就笑道：“众人谈论日泉时你觉得无聊，怎么又会觉得日泉十分有趣？”
　　宇文澈轻笑了一声，道：“我是有些醉了，才出来醒醒酒的。这宴家的日泉你可听说过？”
　　“听家师提起过。这药泉在一个岩洞之中，从一钟乳石尖中滴出。但是泉水极其稀少，须得积蓄一天一夜，在每日的日出之时才会滴落。因此得名日泉。这种泉水可解百毒，有清心凝神的功效，可是每日只是一滴，所以显得尤为的珍贵。所以被医药大家称之为神泉，可是千金难买啊，这泉水不知有多少人求之而不得呢。”
　　“没错，甚至有人说喝足十斤的日泉之水，就可以长生不老呢。”
　　九郎忍不住笑道：“一天一滴，有人要是想喝足十斤的日泉之水，那可真得等个几百年啊，谁喝足了可不是长生不老怎么着。”
　　“说的是啊，可是好多人就是想不到这一点，竟然鬼迷心窍一样的相信这泉水可以——解百毒清明目啊。”宇文澈说得很慢，似乎是怕九郎听不清一样。
　　九郎一惊，问道：“这口泉叫做日泉，还有别的名字么？”
　　“没有了，只叫做——日——泉——”宇文澈看着九郎缓声道。
　　“这宴家人怎么会当众谈论起自家的宝藏，难道是天目娘娘要以日泉水换得消息吗？”九郎哈哈一笑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闲来无事随便聊聊吧。”宇文澈说着站起身走到床边，静静的低头看着九郎，脸上浮现出一种哀伤的神色。
　　“太晚了，你好好休息吧。”宇文澈说完就告辞了。九郎侧耳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悄声自语道：“这个人，真是奇怪呀。就像是隐藏了很多东西，全都不得不背在身上一样。竟不似那一夜我遇到的那个透彻的如琉璃一般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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