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日落

　　投影世界回到案发当天。
　　跳过二十多天的时光，正是白墨与温落第二回相遇的圣诞节。
　　再次看到元宏屿身旁的路千山，温落才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一颗晶莹剔透的人工钻石，折射着系统设置的虚假天光。
　　元宏屿吃完冰淇淋，想了想，觉得至少自己对路千山的爱是真的。
　　对他的恨也是真的。
　　查过男友杀人的证据后，他多次梦到沙月与田巧曼。那年三人趁着月黑风高，齐心协力逃出了孤儿院，以为来到的是广袤的、幸福的世界。
　　可惜，广袤的空间填不满狭窄的心，幸福的世界也很痛苦。
　　但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离开太阳花孤儿院。
　　他问：“千山，午饭我们吃什么？”
　　“不知道，要不吃烤肉吧？”
　　“医生不是说了，你这几天最好不要吃辛辣刺激的。”
　　“我觉得嗓子全好了，不碍事儿。”
　　“好吧。”元宏屿笑，“不过我们少吃一些。”
　　“行。”
　　“吃完烤肉，下午我们去榕花湖逛一逛。”
　　“行。”
　　今早出门的时候，元宏屿在路千山的衣兜里摸到了一样物品，他扫描过后，在系统中查到了它的用途：炸弹引爆器。
　　他明白，这一天终于来了。
　　一个月前，求婚当晚，他发现了路千山的真实面目，整个人都懵了。
　　接下来的时间，他偷偷调查、取证推理、联想，终于确定路千山就是杀害两位好友的凶手。
　　怒火在心头燃烧，某天晚上，他起身，望着熟睡的路千山，举起了刀。
　　但他没有刺下去。
　　虽然过去的仇恨强烈，且被欺骗的真心薄弱，但就是那一丁点儿，片面的，从未换取对方真心的爱，让他下不去手。
　　沙月死前躺在他怀里，最后说了一句：“我杀了人，现在被人杀了，这很公平。”
　　元宏屿决定再等一等，等路千山真准备杀他时——要么他死，要么寻求反击的机会，用求生的欲望盖过粘稠不安的爱意，将对方杀了。
　　只是，元宏屿等了很久，仍没等到未婚夫的杀机。

　　路千山把第二支冰淇淋吃完，余光看着元宏屿。
　　对方应该已经得知了自己的目的，但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八年前，他调查了影院巷道的隐藏监控，看到给出致命一击的凶手是沙月，而后抹除了记录。
　　理由很简单，他不希望他们被抓，因为父亲不是好人。
　　但这与他想报仇的动机并不冲突。
　　路千山杀掉沙月有自我认同的理由，但田巧曼的性命是无辜的。
　　虽然悔悟得太晚，但追求所谓完整的复仇是错的，于是他回到最初的逻辑——一命换一命。
　　用他的命，偿还田巧曼的性命。
　　三个月前，在路千山还未改变决定之前，他租用了弟弟的影院，在天花板上安装了一枚几经辗转才买到的炸弹。
　　原本打算拖长时间，隐去信息，再借此杀掉元宏屿。
　　但今天，他可以用它杀了自己。
　　“我不想拿这瓶水了，你帮我喝了吧。”路千山说。
　　元宏屿道：“不了吧，我刚把我的水喝完，一点儿也不渴。”
　　“喝吧。”
　　“待会儿就要看电影了，我不想中途去洗手间。”
　　路千山竖起眉毛：“你喝不喝？”
　　“哎哟，我喝我喝！”元宏屿一把抓过水瓶，猛灌一通。
　　“喝完。”
　　“呜呜呜……真的喝完？”
　　“当然。”
　　元宏屿摸着肿胀的胃部，一咬牙：“我喝！”
　　一道人影忽然从旁边冲过来，将元宏屿撞到在地。
　　“哎哟，谁啊？”
　　带着鸭舌帽、口罩，系紧围巾的董锐沉声道：“抱歉抱歉。”
　　说着，他伸手将元宏屿扶了起来。
　　“啊，原来是这里把跟踪器收回去的。”温落指着董锐。
　　白墨笑了笑，温落又问：“既然董先生打算在之后袭击元先生，为什么不在杀掉他后再回收追踪器？”
　　“没事，我没事。”元宏屿笑呵呵地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白墨：“不是他收回去的，而是这一撞给撞掉了，本来在衣领内侧。”
　　“董先生什么时候装的跟踪器？”
　　“刚才在停车场的时候我查过，他前天去了躺元宏屿家楼下的洗衣店。”
　　“所以董先生确认是清白的了？”
　　白墨点头：“引爆器一开始出现在路千山的兜里，我们就该明白炸弹是他的。”
　　“但现在引爆器还在路先生这边，什么时候到的董先生兜里？从这个场景看，他并不认识董先生，应该也没有嫁祸的可能。”
　　“我们接着看吧。”

　　董锐捂紧围巾，匆匆离开元宏屿。
　　刚才的相撞只是一场意外，幸好他在离开停车场后，做好了伪装，没有被认出来。
　　董锐重新查看投影，意外发现红点就在刚在相见的地方，没有继续移动。
　　他悄悄地回到原处，从地上捡起了那枚只有米粒大小的追踪器。
　　“不好。”
　　董锐朝元宏屿离开的方向奔跑追击，终于在云与山影院前，看到仇人的背影。
　　路千山招呼男友，两人先去了影院旁边的便利店。
　　广告牌显示，今日放映的怀旧影片是《爱与别离》，是董锐与妻子第一次约会时看的影片。
　　杀死元宏屿后，他一定无法逃脱警察的抓捕，余生都会在监狱中度过。
　　想着早上出门前，他抱怨过的，妻子煮的没有味道的白粥，董锐突然想回顾这部电影。
　　到了狱中，牢饭应该没有妻子做的好吃吧。
　　董锐在投影镜片中订了一张票，选择了位于角落上的，最后的座位。

　　白墨与温落走进投影世界的大厅，见到准备进门的售票员，严玉兰。
　　元宏屿与路千山是最先到的两位客人，坐在沙发上，聊着年后的爬山计划。
　　“你觉得我弟弟会跟我们一起去吗？”
　　“我觉得不会。”元宏屿摇头，“他应该看出我们是情侣了，不想成为我们的电灯泡吧，哈哈哈。”
　　路千山跟着笑起来：“以后有机会的话，你记得带他去。”
　　“你不去？”
　　“是你跟他拉的钩，又不是我。”
　　“好吧，那我肯定每去一处地方，就给你买一样礼物，你只需要在家里等着。”
　　路千山十指抓紧沙发的皮套：“嗯。”
　　路一云从办公室走出来，看到两人，加入愉快的谈话。
　　而后，检票开始。
　　温落好奇地望着站在检票口的自己：“这种感觉很奇妙。”
　　白墨笑：“是啊。”
　　“但是，为什么没有看到您呢？”
　　“这是我创造的世界，世界里不能同时出现两个我。”
　　“为什么？”
　　“虚假的我会察觉到真实的我，到时候整个世界就会奔溃。”
　　接着，南山来到检票口，温落突然发现，他的身影有些模糊。
　　仿佛构成虚拟南山的粒子正在随机震荡。
　　“南先生出故障了？”
　　白墨摇头：“不是，他比较特殊。”
　　说话时，他注视着胡洲。
　　温落跟着看过去：“奇怪，怎么胡女士的身影也有些模糊？”
　　“原来如此。”白墨收起脸上的嬉笑，叹道，“原来如此。”
　　“白经理，您怎么了？”
　　“我大概知道一切的真相了。”
　　“什么真相？”
　　白墨道：“这个案子啊，你跟孟锋都破不了。”
　　“为什么？”
　　“因为这不是推理。”
　　温落依然不解：“具体说说？”
　　“打个比方，推理小说通常会给出足够的线索，同时默认读者已经知道该世界的基本设定，比如风俗人情、物理规则。”
　　“您难道想说……凶手是鬼魂？”
　　白墨忍俊不禁：“不是，但你理解我的意思了。这个案件某些的关键信息，并不符合第九世界明面上的常识。”
　　“就像您可以创造意识投影、感知杀意那样，凶手有某种特殊的能力？”
　　“虽然不能说是凶手，但也差不多。昨天我就发现了，你小子挺聪明的，我说一句，你马上就能理解第二层意思。”
　　温落：“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不是同一个人。”
　　白墨：“抱歉。”
　　“您居然会道歉？”
　　“我当然会道歉啊！”

　　电影开始放映。
　　白墨之前跟温落讲过，影片分为三段，讲述的是一对父子、一对挚友和一对情侣的分别。
　　温落站在影厅内，跟随虚拟的客人一起观看。
　　路千山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盯着屏幕，元宏屿的左手握着他的右手。
　　那位父亲正在教儿子踢球，见孩子摔倒，父亲上前，将他抱在怀中，一边抚摸他的头，一边轻声安慰。
　　“你是男孩子，不许哭啊。”
　　“嗯，那我不哭了。”孩子说。
　　父亲笑道：“真勇敢，踢完球我带你去吃烧烤。”
　　“耶，我最喜欢吃烧烤了！”
　　路千山想了想，没能从童年里提取出任何父亲安慰自己的话语。
　　元宏屿想了想，回忆起小龙还在孤儿院的时候，特别喜欢踢球。
　　可惜院里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路一云站在放映室，闭上眼睛，这一段内容是他不喜欢的部分。
　　温落看着自己在影厅中不断进出，为客人一一送上套餐。
　　等第三回送餐之时，他走到门外。
　　白墨问：“你去哪儿？”
　　“只有这时您没有等在门口，我想看看您做什么去了。”
　　“你忘了，这里看不到我呀。”
　　“那您去哪儿了？”
　　“你这么想知道？”
　　“是。”
　　白墨抬手，指着影院门口一个飘在空中的盒子：“就是这玩意儿，我当时去拿了个外卖。”
　　温落跟着飘荡的盒子进入准备室，看无形的白墨把它藏在柜子里。
　　在柜门合上的前一刻，他从包装表面透明的窗口，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一块装点有哈密瓜的生日蛋糕。
　　白墨说：“本来打算给你个惊喜。”
　　温落问：“什么惊喜？”
　　白墨说：“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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