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羁绊

　　泽修飞快地洗漱，叼着面包，又悄悄溜出了城堡，前往雷诺大街。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刚到雷诺大街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像是在看什么热闹，但一凑近，泽修就察觉到人群的气氛很阴沉，每个人脸上都凝重而严肃。

　　泽修挤进人群，看到众多警署的人以及守卫军站在小巷门口，而小巷深处躺着三个人或者说三具尸体。

　　借着微弱的阳光，泽修能瞅见他们正是那三个殴打费奇的壮汉。

　　他们死状奇惨，身形弯折地躺在血泊中，像是被一股外力强行掰成了这个怪异又扭曲的形状。僵硬的脸上，还维持着痛苦呼救的样子，可想而知他们死的时候是多么害怕，又是怎样被痛苦折磨着直到死亡的来临。

　　手段好残忍。

　　泽修捂住嘴，简直无法把这血腥的场面和那个眉眼温柔的狄亚烈联系起来。

　　他怎么会这么残忍？

　　正在这时，警署的人又从里巷抬了两具血淋而怪异的尸体出来，那赫然是昨天找泽修麻烦的小胡子和那个肥胖男。

　　泽修睁大了眼睛，呼吸困难，当即肯定。

　　狄亚烈是在为他杀人！

　　周围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雷诺一早几处血腥的场景，可泽修听着听着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感，隐约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时忽然有人慌慌张张地挤进人群大喊道：“那边，那边又发现了一具被吸干血的女孩尸体！”

　　很快人群又聚集到了另一个案发现场，这次竟然是在一户卖苹果的破旧小店铺里。

　　铺子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迹，丝毫不像一个命案现场，更不像一个被吸血鬼袭击过的地方，可小女孩干瘪得像树干一样的尸体就倒在店铺的中央，她细弱的脖子上，两个可怖的牙洞赫然醒目。

　　泽修心中一阵翻涌，惊慌地跑离人群，找了个角落呕吐起来。

　　那被吸干血的女孩竟然是昨天给他送苹果的那个结巴女孩。

　　怎么会？狄亚烈为什么连这个女孩也不放过？

　　如果说前面几个人是因为欺负过他，可这个女孩又哪里有理由让狄亚烈去杀她。

　　狄亚烈为什么会这么残暴？

　　正这么想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泽修回过头发现费奇站在他身后。

　　费奇瞧了瞧人群又瞧瞧他，“脸色这么差，你又替别人难受了吧，叫你少管别人的事......”

　　泽修摇摇头，神色有点憔悴，“或许他们是因为我才会遭遇这些事......”

　　“哈？怎么可能。”

　　泽修没回话，沉默着走了。

　　费奇枕着头跟在旁边，“开始我还以为是你叫人把那几个欺负我们的混蛋干掉了呢，我还想说干得漂亮。原来不是你啊。那就是神都看不惯他们。你不会在为他们难受吧，那些人死有余辜，不值得同情，他们除了我们肯定也欺负过很多别的人。”

　　泽修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恹恹的。

　　费奇只好另起话题：“昨天不是让我找人吗？画像呢。”

　　“不想找了。”泽修说。

　　费奇来了兴趣，“怎么，昨天不还是很重要的人吗，今天找都不想找了？”

　　“夜族是什么样的，费奇。”

　　费奇被泽修问得一愣，没好气地翻白眼，“能怎么样，和传说的一样，低劣、邪恶、冷酷、残忍，以玩弄人类为乐，以人类鲜血为生，冷血的动物。”

　　“他们......会对人类有温柔的一面吗？”泽修问。

　　费奇一惊，摸了摸泽修的头，“你没发烧吧，夜族怎么可能对人类温柔。如果有，那也是装出来的。你会对你吃的牛肉温柔吗？有的话，你也只是希望肉质更美味，口感更好吧。”

　　泽修忧愁地蹙起眉。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你该不会要找夜族吧。”费奇微微皱眉，眸子变得深沉，“你身边有夜族？”

　　泽修摇摇头，看向诺因河清冷的河水，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诺因河边。

　　“你的夜族主人对你怎样？他是什么样的？”泽修问。

　　费奇说：“那要看你问的是哪个了。对我做过主人才能做的事的夜族多了去了，明确把我买回去做我主人的也有两个。你问他们谁？”

　　泽修一怔，不觉朝费奇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好奇我就给你解解惑，谁让我还欠你钱，债主最大嘛。”

　　费奇跳到护栏上，欢快地晃悠起双腿，“看你的样子，最好奇的应该是第一个和我接触的夜族吧。”

　　费奇笑笑，“第一个总是比较难忘是吧？”

　　泽修没反驳。

　　“我第一个接触的夜族就是我的第一任主人。”

　　费奇一脸平静，好像说的事和他了无关系。

　　“他在献血会里买了我，对我说话很温柔，给了我干净又漂亮的衣服，还有一顿从没吃过的丰富大餐。吃饭的时候，他会把我抱着放在腿上，摸我的头发，喂我吃饭，我当时以为他就是来拯救我的神。”

　　“可吃完饭，他就把我关进房间里，用锁链把我捆在床上，然后把他那些变态的助兴玩具在我身上玩了一遍，接着就强行占有了我，还吸了我的血。”

　　费奇面无表情地回忆着，“第一次可真痛，那次后我就发现我根本接受不了和男人做那些事。心里和身体上都接受不了。后来他在碰我的时候也发现了，觉得我很扫兴，说我血的味道很差，狠狠打了我一顿，可泄完气他还是强占了我。再后来，他找到了新乐趣。就是打我之后再强要我，他说那样很有征服欲，血尝起来也美味点。但我忍受不了，所以我逃跑了。但是没逃成功，被抓回去了。他可能那时候也对我失去兴趣了，于是把我打个半死，退回了献血会。”

　　泽修再次朝费奇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费奇说得很简单，可泽修知道这短短的描述后是多少个日夜的折磨和痛苦。

　　这个少年童年的悲惨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所以啊，不要靠近夜族。”费奇跳下护栏，拍了拍泽修肩膀，“会带来不幸。”

　　泽修低下眼眸，脑海里不觉浮现狄亚烈的脸，只是那脸上的邪魅笑容是好是坏，他已经不能肯定。

　　费奇笑了笑，忽然伸手挑起泽修的下巴，“你知道吗，从第一眼看到你起，我就相信了‘太过美丽也是种罪’这句话。”

　　泽修疑惑地盯住费奇，而费奇却松开他，双手插进兜里，似笑非笑地转身叹息：“而罪孽呢，总是会带来不幸。”

　　两个人各怀心事，沉默着走过街角。

　　刚一转弯，没走几步，一股面包香味忽然扑面而来。

　　泽修精神一振，抬起脸，发现自己步入了一条满是甜食店铺的街市。

　　早上急匆匆出门，他根本没吃什么东西，此时这香味勾起了他的食欲，于是他打算去买些吃的。

　　这街市几乎都是在卖面包甜食，橱窗里各种各样诱人的蛋糕，泽修二人一路走过去，看得眼花缭乱，直到他们发现前方有家店铺门口排了很长的队伍，看起来很火爆的样子。

　　泽修掂着脚张望，却忽然在排队的人群里看到鹤立鸡群的亚尔林，而亚尔林也似乎朝他这望来。

　　泽修赶紧拉着费奇躲到街道的犄角里，探头打量亚尔林的动向。

　　岂料这一看却给他看得心中一颤。

　　因为他赫然看到亚尔林等的那家店铺前挂了一个‘蜜燃’的牌子，而橱窗后一个胖老板在里面忙碌着。

　　他叫艾文，泽修特别记得，就是琥珀镇里做蜜燃的那位胖大叔。

　　琥珀镇本就人烟稀少，加百列教堂出事那天，听说当地居民也被吸血鬼袭击了不少，剩下的要么恐惧离开，要么已经老死在镇子上了。

　　此时看到胖大叔艾文，泽修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滋味。

　　那边队伍轮到了亚尔林，艾文也走出来笑眯眯地为亚尔林服务，但亚尔林却和艾文说了句什么，使艾文笑容一滞，然后艾文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无奈地把亚尔林请进屋。

　　亚尔林找艾文做什么？

　　泽修忽然回想起前些天亚尔林从旁侧敲地问他关于琥珀镇的事。

　　难道亚尔林是来向艾文打听他小时候的事？

　　泽修正思索着，费奇忽然拉住他向街口疾步走去。

　　“怎么了？”

　　泽修疑惑地看着费奇，费奇这已经不算是拉了，而是一种拖拽。

　　“没怎么。”

　　费奇在前面淡淡地回答，但拽着他的手没有放松，步伐甚至还隐隐加快。

　　泽修正想继续询问，忽然感觉背上一阵恶寒，他警觉地回过头，正对上几个阴冷的目光。

　　那些目光来自几个街边几个长相俊秀的男人，泽修一看到他们就不寒而栗，他们的肤色苍白地毫无血色，就像吸血鬼那样。

　　泽修回过头，不再让费奇拖拽，快步追上费奇和他并肩。

　　“他们是什么？”泽修问。

　　“夜族。”

　　这个答案并没有使泽修惊讶，在看到那些男人的瞬间他心中就已经有了猜想，但泽修不明白的是，王国和夜族有和平协约，夜族怎么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类的街市。

　　“别多想，他们是来抓我的。”费奇神色凝重，“毕竟我是个逃跑的血奴。”

　　泽修眼角瞥了眼身后，人群里那几个男人和他们保持着距离，步步紧跟。

　　“前面有个岔道，我们分开走。你走那条可以过马车的宽道，那条路的底部都是银器店铺，你随便找一家躲躲。等我甩掉他们，会想办法找你的。”费奇说。

　　“你再被抓回去怎么办？”泽修道，“一起走，我可以掩护你。”

　　可他刚说完，费奇就突然发力把他推进了那条大道。

　　“都说了，别人的死活你少管。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种长相在血奴里算是极品中的极品，很受欢迎的，那些家伙指不定对你生出什么龌龊想法了，他们也有可能去抓你。”

　　费奇说完，转身就扎进另一边人头攒动的小道。

　　泽修心中咯咚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瞧见人群里那几个男人不再隐藏躲闪，迈开步子追了过来。

　　他们冰冷的眼神直直地盯在他身上，微张的嘴里似乎还有尖牙在发寒光。

　　泽修心里一阵发毛，莫名的恐惧促使他不再思考，迈开步伐，奔跑起来。

　　这条街很宽阔，正中间有一条可以容马车跑过的小道，而这小道直接把这条街分成了两边，此时这两边都是人来人往。

　　泽修任选了一边扎进人堆里，拨开面前的人，拼命向前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跑到哪了，人流把他冲的七荤八素，完全分不清方向，只是每次一回头他就能看见那几个鹤立鸡群的夜族，如幽灵一样在人群里闪动。

　　为什么会追我？

　　泽修一边跑一边想。

　　难道真如费奇所说，他们要抓他去做血奴？

　　然而那几个夜族并没有给他多余的思考时间。

　　每回一次头，那些夜族就会接近他一点。拥挤的人群似乎一点都没给他们造成阻碍，他们的步伐看着不紧不慢，速度却在肉眼可见地增加。

　　“雷诺大街最近不太平，早上又有个小女孩被吸血鬼吸干了，哎呦那个惨状，我去看了，多水灵一个小女孩，一滴血都不剩，该死的吸血鬼哦......”

　　人群里不知哪突然传来唏嘘声，泽修听着突然灵光一闪，脑袋里如断线的思绪忽然搭上了，最近发生的事就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七缠八绕，让他理不乱，心还乱，但这一刻那些顽固的结突然全都解开了。

　　泽修恍然大悟。

　　雷诺大街的几起命案，罪魁祸首确实不是吸血鬼，而是夜族，但却不是他认为的狄亚烈。

　　受害者都是漂亮的少年儿童，共同的死状都是被吸干了血，命案现场干净整洁，没有一滴血，很明显犯案者的目的只是吸血，优雅地吸血。

　　命案现场是他们的餐桌，他们优雅地吸食，因而不能弄脏餐桌。

　　而那三个壮汉包括小胡子的死状却完全不同。

　　血流成河，死者深受痛苦的折磨，犯案者的目的并不是吸血，而是单纯地想让死者感受痛苦。

　　作案目的完全不同，这就是之前泽修感觉奇怪又说不出来的地方。

　　如果说那三个壮汉是狄亚烈杀的，那么其他以吸血为目的的命案就极有可能不是狄亚烈做的，而是......

　　泽修回过头，惊恐地发现那几个夜族就在他身后一尺远的地方。

　　他们眼角带笑地盯着他，腥红的舌尖躁动不安地舔着嘴唇下暗藏的獠牙，然后他们的身影突然全部消失，再一眨眼就出现了泽修的面前，向泽修抓来。

　　泽修瞳孔骤然放大，眼睛里倒映出夜族锋利的五指。

　　他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划出银戒指里的匕首，趁着夜族退后躲避匕首的空隙，纵身跳进身旁专为马车使用的小道里。

　　小道那头正对着一个银器店铺，店铺的门在阳光下银光闪闪，一看就是银质的。只要躲进那里，就得救了。

　　谁知小道旁竟有矮矮的护栏，泽修根本没看见，急忙中被护栏绊住，一下摔进小道中央，瞬间磕破了腿。

　　他疼得呼吸一紧，痛感瞬间麻痹全身，身体也暂时地失去行动力，而这时马儿惊慌的嘶鸣声突然响起，紧随而来的还有马车夫恐慌的大叫。

　　“让开！”

　　说时迟那时快，泽修抬起头，视线里只剩逼到近前的马儿高高扬起的双蹄，以及那仿佛可以把他踩碎压扁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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