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夜曲

　　寒假结束前夕，班主任在群里发通知，督促大家一定要按时上交作业。
　　冯群苦口婆心地发语音：“没写的赶紧写，但是不准抄啊。同学们，这个作业不是为了给我写的，也不是为了给其他科任老师写的，作业是给你自己写的知道吗，现在辛苦无所谓，等到了大学你们就轻松了……”
　　说完了，还要求大家拍照上传作业进度。

　　裴灯的寝室群顿时炸了，托成绩进步和科任老师按照成绩段布置作业的福，裴灯这次寒假根本就没多少作业，他没有拖延的习惯，早早就写完了。不过还有两位室友成绩不太好，这个寒假更是玩得飞起，早忘了作业这回事，眼下只好赶紧问他们有没有写好的。
　　裴灯万分同情，可是他们要的这几科作业他都不用写。
　　最后两位室友把作业题拍照发群里，一群人各自领了一部分题目走，把答案发在群里，那两位则开始疯狂地赶语文老师布置的周记。

　　一寝室六个人赶了一整天，第二天终于在冯群规定的时间前把作业赶完了，拍照上传到班级群内。
　　冯群检查了学生们的照片后，给学生们发了个红包，“大家赶作业辛苦了，去买根笔芯备战下学期的作业。上次期末咱们班成绩很不错，大家新学期继续努力。”
　　每人领到一块钱，有学生跟冯群闹着玩，“冯老师多发点呗。”
　　冯群带了好几届的高中，应对这帮刚上高一的学生得心应手，“可以，多做一份作业，老师单独给你发。”
　　学生集体闭嘴。
　　不过冯群虽然这么说，还是又发了一个小红包，这次是拼手气的，裴灯抢到0.01元，全班手气最差。

　　裴灯转头去找陆谨哭诉，说自己太可怜了。
　　没一会儿，陆谨给他发了个红包，裴灯点开一看，0.01元。
　　气得他给陆谨发了一堆熊猫头表情包。

　　“云霄啊，你今天看起来好像特别开心，有什么好事吗？”
　　老妇人将枝头最后一个果袋套好，问道。
　　她已是满头银发，但身形却依旧挺拔，年轻时参军的经历打下的烙印显得尤为明显，尤其是那股经历岁月沉淀后的温文尔雅的气质，更令整个人平添三分光彩，正是陆谨的外祖母文爱华。
　　“我没什么事，和人聊天呢。”陆谨把手机放到一旁，扶着老人转身往屋内走。

　　“嗨，这才几步路呀，不用扶着，显得我多老似的。”文爱华笑着说，却也没推开陆谨的手，只是转了话头说：“你也别埋怨你爸妈，他们今天是临时接到任务……他们的工作任务重要求紧，你也知道的。”
　　“姥姥，我知道，我没怪爸妈。”话虽如此，陆谨却还是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

　　说好的周末一起带着老人去附近散步，一家人一起聚聚，却因为陆家父母临时需要加班而落空。
　　看起来的确是会让人不高兴的事情，但从小到大陆谨都已经习惯了父母的失约，早就不会失望了。
　　小时候他也的确曾经在心里埋怨过父母不肯花时间陪伴自己，总觉得自己的童年比起其他小朋友更显乏味，后来年岁渐长，知道了父母工作的特殊性，慢慢明白了他们的辛苦，也学着自立，对父母关爱的渴求似乎不知不觉地变少了，而陆家父母也总觉得亏欠了儿子，在其他地方尽可能地补偿他支持他，偶尔对上父母愧疚的眼神，陆谨反而会觉得抱歉。
　　他小学毕业时的典礼，父母又因为工作的缘故迟到了，等她赶过来时，毕业典礼早已经结束，学校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陆谨捧着优秀毕业生的奖状百无聊赖地坐在主席台边缘，看到急匆匆赶来的父母，他跳下主席台跑过去迎上二人，认真地告诉他们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赶。
　　“我知道爸妈你们有工作要忙，不过来也没事的，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行，这不是什么大事……”
　　可一句话没说完陆谨就见母亲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倒是把他给吓了一跳。

　　“算了算了，不说了。”文爱华提起女儿女婿，也是自豪于两人事业有成，又遗憾于两人无法更多分心给家人，只是这世间事从来都是难以两全的，当下转了话题，笑眯眯地问道：“乖孙啊，你是不是交了小女朋友了。”
　　陆谨一愣，“没有。”
　　然而外祖母看着却是不太信的模样，“还想着骗我这个？你瞧瞧你，坐这儿半天了都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刚才就看了个手机，一下就有了笑模样。”
　　陆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想到裴灯气冲冲发的那一堆表情包，倒是没忍住又笑了一下，“不是女朋友，是裴灯，小灯，您还记得吗？”
　　“小灯？是你小时候那个小伙伴吗？”
　　文爱华稍稍想了想，顿时回忆起了陆谨童年时那唯一的一个玩伴，她对那个肉嘟嘟的小孩子印象很好。

　　文爱华年轻时是国内天文工作数得上号的人物，因为身体不好才不得不从一线上退了下来，当年得知外孙被亲人虐待的遭遇后，二话不说直接从外地过来亲自照料，所以陆谨得以在青山市多留了几年时间，后来文爱华去省外看病，陆谨读了小学，才跟着父母离开。
　　之前在青山市照料外孙那几年，文爱华对裴灯很有印象，不单是因为小裴灯长得玉雪可爱，更因为那是小陆谨唯一认可的玩伴；小裴灯没来找小陆谨玩的时候，她常常带着外孙出门，希望他能找到更多的小伙伴，打开心结变得开朗，但小陆谨却根本不愿意接触其他人，即便有别的小孩主动跑来和他交朋友，他也根本不会回应，若是外祖母问他怎么不和别的小孩一起玩，小陆谨便会说他只觉得和小裴灯呆在一起有意思。
　　“小灯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也只要他这一个朋友就够了。”彼时的小陆谨固执地说，根本不听外祖母苦口婆心地解释“最好的朋友不代表只有一个朋友”，在小陆谨的心里，最好就代表着独一无二，绝对不允许别人再分走一分一毫。

　　“你们两个真是有缘分，小时候就爱凑在一起，关系好得就像亲兄弟似的。后来听说你爸妈把你带走了，我还担心呢，你走了恐怕和小灯两个都适应不了。这青山市这么大，没想到还能再遇上，云霄，你要珍惜呀。”文爱华慢悠悠地念叨，陆谨垂头听着，认真地应好。
　　“……像你小时哥哥，他和他的朋友也是很多年的缘分，人和人能遇见不容易……”
　　陆谨想起夏时最近发的朋友圈，满篇控诉他们高老师如何残忍断他零食，两人已经走到了友谊的尽头，没忍住顺嘴把他哥给卖了。
　　“时哥最近跟他朋友吵架呢。”
　　话音未落，夏时走了过来，怀里正抱着一只奶呼呼的狸花猫，“又说我坏话？”

　　“谁说你坏话啦？”文爱华故作生气瞪他一眼，“让你来给我的果树松土，半分钟都呆不住，这……这小猫哪儿来的？”
　　“我也不知道，问了几个人，都说不是他们的，不知道是谁家小猫还是野猫，但是被我捉住了那就是我的家猫。”说着，夏时挠了挠小猫的下巴，逗弄道：“小东西可喜欢我了，是不是？”
　　小猫还真就冲着夏时甜腻腻地叫了几声，似乎在附和他的话。
　　夏时笑着撸了一把小猫，“这么乖，跟我回家去怎么样？”
　　文爱华在一旁看了片刻，看出些端倪来，“我瞧着那小猫想去舔你的手，你刚才是喂它吃东西了吧？所以才这么黏你。”
　　夏时言辞振振，“今天最后一根火腿肠，我一口都没吃，全都让给它了，它必须得投桃报李啊，小猫也得感恩！”
　　文爱华哭笑不得，“你回去给我通读成语词典，投桃报李是你这么用的吗？”
　　陆谨在一旁双手插兜站着，轻飘飘道：“时哥，你这是背着人偷藏的小零食吧？”
　　夏时惊得一下子张大了嘴巴，连猫都顾不得摸了，“你可别当间谍啊。”

　　文爱华听得莫名其妙，看看大孙子，又看看小孙子，“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不过那只小猫倒是真的很黏夏时，哪怕知道他手里没吃的了，也围在他身边跑前跑后地不肯走，还不时拿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夏时的脚踝，喉咙里发出咪咪呜呜的奶音，夏时本就喜欢小动物，这一来更舍不得撒手了，他抱着小猫逗弄了半天，干脆给高启打了个电话，问他要不要养只小猫。
　　文爱华在一旁看得直摇头，点着孙子的脑门教育他，“好朋友也得注意分寸，自己下定决心要养的就得自己照顾好，怎么能跑去麻烦别人呢？”
　　夏时正被小猫黏得眉开眼笑，说话也没注意，“我和高启还分什么啊，再说了他哪是什么外人……”话没说完他自己打住了，轻咳一声补救了一句，“我问问他的意见，不同意就算了。”

　　话虽如此，夏时想做的事还真没有随随便便就“算了”的。高启一开始大约是不同意，夏时便使劲浑身解数，把小狸花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逗小猫冲电话叫了两声，然后对高启说这是小猫在叫爸爸。

　　高启能怎么办呢，高启只能同意了。
　　他也不想同意，可是小猫叫他爸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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