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咖啡

　　看清照片的一刹，孟卿芸整个人一下僵住，全身血液仿佛冻结，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下一秒，好似被灼伤，她手腕一抖手机猝不及防远远地被丢了出去，重重落在沙发的另一头。

　　孟卿芸脸色巨变。

　　她酒醒了，彻彻底底醒了，可依旧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

　　不可能！不可能的！伍林眉怎么会有这张照片，这件事她谁都没有提及过，就连一直在身边的姜悦都不知道，伍林眉怎么会有？！

　　……她从哪里知道的，又究竟知道了多少？

　　五指拽着被单扭曲得不成样子，孟卿芸打蒙一样，懵懵懂懂看向伍林眉。

　　伍林眉正低头看来，一双原本妍丽而淡漠的眉眼，笼罩的灰越来越多，犹如迷津，犹如哀述。
　　存在于眼底的那束微光，亦如摇曳烛火，将灭未灭，在灰度中艰难求生。

　　苦涩在舌尖游走，孟卿芸终于第一次觉察，伍林眉这束希冀的微光从何而来。

　　棋语有言，落子无悔，为发生过的事后悔懊恼于事无补，可这一件……是自己做过最错最错的决定！

　　孟卿芸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沙发，伍林眉平静地弯腰捡回手机，她低头去看那张看过千百遍的照片，嘴角竟淡淡勾起了弧度。

　　心口烈火灼烤的疼痛依旧，不曾衰减，甚至偶时能闻到灰烬的味道。但日夜的煎熬下，她已经渐渐熟悉这种感觉的陪伴。

　　不像第一次见到这种照片时，眼前一阵阵发白，每根手指都好像要爆炸掉，周身麻痹到差点忘了呼吸的痛苦。

　　那是她出国的第四年。

　　试图忘记孟卿芸的第四年……

　　她所在气候温和常年多雨的城市，如每年般又迎来了新的一批留学生。

　　这些学生大多和她不在一个学校，还有的是参加的国内“2+2”的项目，学业生活上没什么交集。
　　她独行惯了，对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并无关注，也无意结交。

　　但当地华人圈就那么大，兜兜转转，在圣诞节的晚会上还是遇见了。

　　这种洋节，没有相同的文化底蕴支撑，过着也没什么意思，她独自躲在角落里喝着红酒，偶尔和几个熟人打声招呼，对眼前热情碰撞灯火酒绿的派对并不感冒。

　　那些人有多热闹，玩得多么开放，又或者其他……统统跟她没关系。

　　一年中有这样两天，仅仅这么两天，她只是想找个地方静静坐一会。

　　然而，一个不识相煞风景的熟人，拉了几张生面孔来她的角落认人，并且看她话语不多，又在僻静角落，这些人围着她自顾自闲聊起来。

　　在异国他乡，初来乍到能多认识一个人就多一条路，还能排遣寂寞报团取暖，总归是好的。
　　她心里明白这个道理，虽兴致不高也没说什么，把众人的闲谈当个背景乐听。

　　直到一个看着很外向，笑容明朗的女生提到了C市，说自己来自那里。

　　……C市。

　　酒杯悬在了唇边，她自然知道那个城市，那个总是有鲜花盛开的城市，孟卿芸……就在那里。

　　于是，放下酒杯，她不由多问了几句。
　　季节气候、风土人情、物价民生，无论多小的事她都忍不住想问，忍不住了解，纵使已经在网上查询过多次。

　　见她接连的提问，女生打开了话匣子，加上熟人的插科打诨，越讲越热切。
　　一座鲜活的城市缓缓展现在眼前，甚至依稀能闻到那里盛夏晚风的味道……补全了她曾经独自在夜里，关于那座城市所有的想象。

　　后面的话题，她没有了兴趣。
　　再后来，众人纷纷喝起酒来，横七竖八喧闹非凡，更是无聊。

　　不想等会管一群酒鬼，起身想走，却见来自C市的那个女生喝醉了，抱着旁边的人哭得稀里哗啦，断断续续说起自己的情史。

　　众人这才知道几个月前她刚分了手。
　　和她的初恋。

　　心底那团被自己强行浇灭的火焰，从那天起，尽管式微，尽管无望，再无法熄灭。

　　“我以为我生错了性别，你永远不可能看向我。
　　所以我放弃了。

　　我劝自己忘记你，有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做到了，一年不过有一两天的时间，我允许我想你。

　　不过很可惜，这一两天好漫长，抵过了过去整整一年。
　　到处都是你的影子，连梦里也不例外，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慢慢在孟卿芸面前蹲下身，直直看进那双永无止境纠缠在梦境中的眼睛，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人，伍林眉伸出双手抚摸上孟卿芸的脸庞。

　　孟卿芸目光闪烁，逃避而不堪地别过脸，拼命把自己往沙发里缩。伍林眉反手扣住她的肩，强迫着将她扳正，不许她逃。

　　“感情强求不来，我忍耐着不去见你，希冀至少你不要讨厌我，不要恨我。
　　直到看到这张照片，
　　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震撼多绝望吗？”

　　“原来性别不是过错，原来你也可以接受，可为什么不是我？站在你身边的人为什么不是我？你肯接受的为什么不是我？

　　我差在哪里，我哪里不如她？
　　我站在你的身后，站在那一动不敢动，等的那么久，那么辛苦，为什么你的眼里没有我，一次也没有回头看我……

　　卿芸，喜欢一个人，真的很辛苦。
　　我不是钢筋铁骨，我只是血肉之躯，会累，会难过到感觉撑不下去。”

　　伍林眉的声音哑而克制，即便双目已经赤红，却更让人不忍闻。

　　命运像是在玩弄她。

　　隔着一片海洋大洲，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好不容易决定劝自己放弃的人，千百次告诉自己不可能的人，会以那样的方式再度出现。

　　从看见照片的那天起，她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当时她少顾虑一点，再固执的坚持一点，照片里的人就会不会是她。

　　但不能想，不能想……再想会发疯的。

　　“我不懂，我以为你不能接受这种关系，可你又能接受她，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卿芸，为什么我不行？”

　　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

　　伍林眉质问着逼近，面孔在眼前不断放大，一直默然的孟卿芸忽如梦清醒，一把将她推开。

　　她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大的可怕，似乎在掩盖仓皇失措的本质。

　　“对！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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