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雨楼夜谈

　　张富贵转身就想要逃，这千年妖狐法力精深，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但是突然想到什么，脚下硬是顿了一顿。待缓下了这一口气，再要提气逃走的时候，那妖狐的一句话让他停了下来。
　　“人不是我杀的。”妖狐的声音在张富贵背后响起，语气冷静而清醒，仿佛刚刚笑到癫狂而恐怖的样子仅仅是一个幻觉。
　　张富贵慢慢地转身，看向“贾仁”：“哪个不是你杀的？贾仁？贾真？贾夫人？”
　　听到张富贵这样说，那妖狐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都不是。”
　　“你……”张富贵咬咬牙，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看到张富贵气急败坏的样子，那妖狐却不急不忙起来，径自说起了故事：“那贾真于我倒是有缘。”妖狐看张富贵不再逃掉，又化成那贾仁的模样，地上片片碎衣又完好如初的穿在身上，他神态悠闲的在红木扶椅上坐了下来，语气平缓，似乎是真的一时性起要说个故事给张富贵听：“我修炼已经有一千三百余年，要知道我们妖族每三百年就要过一次天劫，天雷劈下，何等可怖。那一年我虽然渡过天劫，却是被打回原型，奄奄一息。此时贾真还是个穷书生，正逢他进京赶考，路过我栖身的那个破庙，把我放在怀里暖了一晚。”
　　听得此处，那张富贵道：“他既然于你有恩，你何以要化身贾仁欺瞒于他。”
　　“哈哈哈哈，有恩？”妖狐复又大笑起来，“他也不过是自己饥寒交迫，求一活物取暖罢了，再到后来，甚至想要偷偷加害于我取我皮毛换取钱财。但世事因果轮回，缘生缘灭，无论他心存何念，到底我能闯过那关是缘他相助，此时种下一因，我必然要想法圆了此果，否则终成心结，对日后修行有害无益。”
　　“那你又为何要加害于他！”
　　“加害，呵呵，这从何说起。当年我助他考取功名，又助他娶了富家小姐，再后来仕途不顺，借着回家守孝退隐，又与我何干。不曾想他这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居然因为怀疑自己弟弟和妻子偷情就一气之下把两人都杀了。嘿嘿，真是……”说完摇摇头，笑了起来。
　　“这么说，是贾老爷杀了贾夫人和……”张富贵若有所思，“那你又怎么会变成他弟弟？”
　　“贾真把自己老婆和弟弟都杀掉之后就把他们的尸首埋在这庄子的地下，弄的这里煞气冲天，自己也被消耗了元神，因而得了那怪病。此煞气不除，莫说是这贾府，整个青岩镇都不得安宁。”
　　“然后你化身贾仁，扮成他弟弟？”张富贵被这个故事惊到了，半响都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才问出这个一句。
　　“是啊，你是假道士，我是‘假人’啊。哈哈……哈哈哈哈。”说着那妖狐又笑起来，“那贾真自己做了亏心事，第二天看到我化身贾仁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那样子别提多好笑了，这几年他死活不肯请道士来做法，就是怕自己杀人的事情被揭穿，又知道我肯定不是普通人，成天提心吊胆，更是消耗心神。”
　　听到此处，张富贵表情复杂，几度想要张口，却终是没有说话。
　　“假道士，你想要说什么？”妖狐注意到了张富贵的表情，挑了挑眉毛，问道。
　　“贾真，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张富贵迟疑了很久才问了出口。
　　妖狐轻轻叹了口气，此时他还是贾仁那英俊的模样，一笑起来眉眼里有种说不出的风情：“阳寿耗尽，煞气冲体，耗费心神……”说罢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极开怀，“总之就是你们人喜欢说的‘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哈哈哈哈。”
　　张富贵皱着眉头看他：“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还要留在此处？”
　　“我在此地还有一事要做，还需再待上半个时辰。”妖狐说着眯起了眼睛，左手掐起一个法诀，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张富贵见此情景，便去一边拖了张凳子坐了，也不急着走。

　　过来约莫真有半个时辰，妖狐睁开眼，却看到张富贵还是好好的坐在厅中，微微愕然，倒是笑了起来：“假道士，这会却是不怕我了？”
　　“我，我何时怕过你！”
　　“哈哈哈！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人。”妖狐歪了歪头，围着张富贵转了一圈说到，“都说做人好，修行千年为了化成人身，我做了两年人，却是没发现做人有劳什子乐趣。假道士，再见了。”
　　“那你当初完全可以隐藏身形为贾府去除煞气，为何要假扮贾仁？”张富贵见妖狐身周荧光闪耀，知他要离去，连忙问。
　　“这嘛，也许是因为想尝尝做人什么滋味吧。”妖狐说着，身形渐渐淡去，消散开来，“假道士，我可没说自己是为了去除贾府的煞气。”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红尘浮眼，羽化登仙，叫我红羽吧。”说话间妖狐已经从厅堂内消失不见，干净的似乎从未出现过一样。
　　见那妖狐的身影消散，张富贵长长叹了口气，这妖狐真是丢给他一个不小的麻烦。一日之内，贾府内大老爷贾真身故，二老爷贾仁又不见踪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道士。叫他怎么去和镇上的其他人解释……
　　莫愁莫忧，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
　　“真是嘴硬的妖怪。”张富贵在屋内绕了两圈，突然身形慢慢的模糊起来，发出微微的荧光，他抬头望着那屋顶上的破洞笑了，脸上哪里还有一丝的惶恐惊惧，虽然还是穿着那洗看不出颜色的道袍，整个人却变得潇洒从容起来，只听到他对着那破洞自言自语，“红羽，那贾夫人和贾仁留下的冲天戾气，你离开前一刻才最后消散干净。还说自己不是为了化解戾气留下？”
　　他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堂屋内，远去的话音飘散在风中：“你说做人不好，贫道却乐在其中，与本妖相比，尔不过乃一小妖耳，谁说做人不好玩，我可是当了几千年的人了，假道士、假学究、假大夫、假判官，每一桩都乐趣无穷啦……”

　　“原来这道士也是…咦？”
　　故事结束那一幕，也许正发生在眼前。
　　此话怎讲？
　　易阳还沉浸在故事里，一抬头，却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一世，是化作了这样的身型？不知道又在体验什么样的人生呢。”
　　沉吟片刻，易阳觉得身上暖暖地，原来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散发着它的热力和光明。太阳在易阳的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晒得人暖洋洋地，也让人觉得有种切实地活着的感觉。
　　“不好，现在几点了…”
　　易阳冲进房间，拎了提包又冲出了家门。

　　下班后，易阳又照例泡到图书馆里，找些怪谈志异类的小说或读本，借回家慢慢研究。捞起一本新进的小说，才翻了两页就发现，不过又是个新版白蛇传。
　　“老套路，和尚道士总是恶人。”
　　图书馆管理员小赵已经与这位常客相当的熟悉，正巧听到易阳这番嘀咕，便熟络地接上话来：“我前两天倒是听说一个道士的故事，这里的道士可不是坏人姻缘的恶人。挺有意思的故事，可是大约是不能当真的。”
　　“什么故事？先说来听听。”易阳忙把小赵拉到阅览室的位置上坐下。
　　看着空无他人的图书馆和一旁闲着看小说的打工小妹，开口道：

　　浏阳县原本是没有妖的。
　　有一天，唐天子路过这里，用手在额前搭起一抹小凉棚说：“真是一块风水宝地。”
　　从那天起，浏阳县的妖就如同春夜里叫个不停的猫，赶不尽杀不绝了。

　　唐天子不是天子，是个浪荡道士。
　　每天里他从浏阳县的街上走过，身上穿着一件常年未洗的太极道服，脸上留着欷歔的胡渣，腰里面别了个旱烟的烟枪，还有一个从未灌过酒的葫芦。
　　当他没有钱的时候，就当街喊一声：“抓妖除魔啰~~~~”
　　然后就会有打着哈欠的村民出来冲他招手：“大中午的嚎什么嚎？我家有个耗子精，赶紧过来抓了吧。”
　　于是唐天子就小施法术，用抓妖的钱买两个烧饼吃。
　　这天中午，唐天子刚吃完烧饼，县上有名的八大姐就一扭一扭的走过来。
　　“唐天子，过来抓个妖。”
　　“哪里有妖怪。”
　　“河边的柳树忽然变成个光屁股的男人跑了。”
　　“现在在哪里呢？”
　　“跑到我家和我男人抢裤子去了，”八大姐叹了口气，捋了捋头发，“这不是，我才过来找你的。”
　　“今个不抓了，明天吧。”唐天子摆了摆手。
　　“为啥？”
　　“今天的烧饼吃过了。”
　　“你这个败家小子，就不兴先攒着？”八大姐不满道。
　　“有道理……”唐天子摸了摸下巴稀疏的胡子，一边点头一边重复，“有道理……”
　　“那还不快去？”
　　唐天子伸出细长光滑，漂亮如玉的手，“那么先给银子。”
　　八大姐扔出三个铜板去。
　　唐天子把铜钱揣入怀里，仍未起身。
　　“怎么还不走？”八大姐疑道。
　　“今个是预约的，要五个。”
　　八大姐咬碎了一口银牙，才又丢出去两个铜板。
　　唐天子方才起身，一摇一摆的跟了过去。那道服大了些，脏了些，衬不出仙风道骨，反而让人觉得好像随时都可以从唐天子消瘦的肩上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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