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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聚会散场时,已是深夜十一点。
能喝的都已经东倒西歪,不能喝的也面红耳赤。大家勾肩搭背地往外走,说些语无伦次的告别话,约定着“下次再聚”,虽然谁都知道,下一次可能是很久以后,甚至可能再也没有下一次。
刘瑞扶着梁小杰走进地下车库。他醉得不轻,走路踉跄,却还固执地摆摆手:“我能走……没醉。”
“是是是,你没醉。”刘瑞撑着他,语气无奈又带着心疼,“就是路有点歪而已。”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李书舟站在车旁,正拉开车门。秦梦妮站在他面前,低着头说了句什么,然后坐进副驾驶。李书舟绕到驾驶座,车子缓缓启动,车灯在昏暗的车库里划出两道明亮的光带。
梁小杰突然站直了身体。他盯着那辆远去的车,目光专注得像要把那车盯出一个洞来。直到车尾灯消失在出口拐弯处,他才慢慢收回视线,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又靠回刘瑞肩上。
刘瑞什么都没说,只是扶他上了自己的车。
车子驶出车库,融入深夜的车流。城市灯火在车窗外交织成流动的光河,梁小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头紧锁。
“小杰,”刘瑞轻声开口,“你今天怎么喝这么多?”
“……开心。”他的声音含糊不清。
“是因为见到她了吧?”
梁小杰睁开眼,侧头看她。车里很暗,只有仪表盘发出微弱的光,照在刘瑞的侧脸上,她的表情很平静,可眼睛里有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女人的直觉这么准?”他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不是直觉。”刘瑞看着前方的路,“是观察。你看她的眼神……和看别人的不一样。”
梁小杰沉默了。他重新闭上眼,像是逃避什么。
“你们这样相互折磨,不累吗?”刘瑞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明明都放不下,明明还爱着,为什么要这样?”
“谁说我爱她?”梁小杰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都是过去的事了。”
“是吗?”刘瑞笑了,笑容苦涩,“那刚才谁盯着人家的车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梁小杰不说话了。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嗡鸣声。刘瑞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治心痛的药,你要不要?”
梁小杰睁开眼,看着车窗上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他看了很久,久到刘瑞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不用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羽毛,“心都死了,就算揪心……也不会痛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刘瑞心里。她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开来,疼得她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她不再问了。有些问题,问出口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原来最痛的不是爱而不得,而是你爱的那个人,他的心已经死在了别人那里。** 你守着一座坟墓,却还在期待里面的人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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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另一辆车里。
秦梦妮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她的脸颊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眼睛红肿,嘴唇紧抿。
“你还好吗?”李书舟开着车,目光落在后视镜里。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沙哑。
“今天……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秦梦妮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想起那个易拉罐拉环,想起梁小杰跪在她面前的样子,想起自己哭着说“我愿意”的那个夜晚。
那些记忆像潮水,平时被理智的堤坝拦着,可一旦有了裂缝,就会汹涌而出,淹没一切。
“没有。”她说,声音很轻,轻得像在说服自己,“都过去了。”
李书舟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他只是伸手,调高了空调温度:“夜里凉,别感冒。”
这个贴心的动作让秦梦妮眼眶一热。她转过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李书舟,”她忽然开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李书舟看着前方的路,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因为……”他顿了顿,“因为你值得。”
他说得很平静,可秦梦妮听出了话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不敢深想,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就又转回头看着窗外。
心里却更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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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杰回到公寓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他甩掉鞋子,倒在沙发上。酒精让头隐隐作痛,可更痛的是心。他想起秦梦妮打他耳光时的眼神,那种混合着恨意和绝望的眼神,像烙印一样烫在他脑海里。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易拉罐拉环。小小的金属圆环,因为被摩挲了太多次,边缘已经光滑得能反光。他把它举到眼前,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在拉环上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闪闪发光,像星星的碎片。
也像她眼睛里曾经有过的光。
梁小杰看着那个拉环,忽然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跪在她面前,手心里躺着这个简陋的“戒指”。她说“我愿意”的时候,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整个星空。
而现在,那双眼睛看他时,只有泪水和恨意。
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她恨他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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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秦梦妮早早醒来。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开车去了郊外的墓园。雨后的墓园很安静,只有鸟鸣和风声。她抱着一束白色百合,沿着熟悉的小路往前走,最后停在一块小小的墓碑前。
墓碑上没有名字,只刻着一行日期——那是她孩子的预产期。
孩子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在美国的那段时间,因为长期情绪压抑和身体不适,她在怀孕六个月时流产了。医生说是严重的孕期抑郁症导致的,孩子没能保住。
她谁也没告诉。连李书舟都不知道,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梁小杰的孩子。
秦梦妮蹲下身,把百合放在墓碑前。她伸手摸了摸冰凉的墓碑,指尖在日期上停留了很久。
“对不起。”她轻声说,“妈妈没能保护好你。”
眼泪掉下来,落在百合花瓣上,像露珠。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那个易拉罐拉环——和梁小杰手里那个一模一样。当年他求婚时,她偷偷留下了另一个,一直带在身边。
她撬开墓碑旁的一块石头——那是她特意留的空隙。她把盒子放进去,又把石头盖好。
“宝宝,”她对着墓碑说,“这是爸爸给妈妈的戒指。现在妈妈把它放在这里,让它陪着你。”
她站起身,在墓碑前站了很久。晨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她的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倒下去。
可她没有倒。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悲伤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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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早晨,刘瑞匆匆走进梁小杰的办公室。
“秦梦妮住院了。”
梁小杰正在看文件,闻言猛地抬起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入院的。”刘瑞看着他瞬间紧绷的表情,心里又是一阵酸涩,“好像是胃病犯了,在中医院。”
“严重吗?”梁小杰已经站了起来,文件散了一桌都没顾上。
“不太清楚。”刘瑞摇摇头,“你要去看她吗?”
梁小杰愣住了。他想起那天在走廊里,秦梦妮打他耳光时的眼神,想起她说“恭喜你当妈妈”时她的崩溃。他应该去的,可他有什么资格去?她看到他,会不会更生气?
“我……”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句,“她有人照顾。”
刘瑞看着他矛盾的表情,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她叹了口气,像是无意地说:“她在中医附一医院,住院部三楼,308病房。”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留给他一个安静的思考空间。
梁小杰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下午。文件看不进去,电话也不想接,满脑子都是秦梦妮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她胃不好,他知道——大学时她就经常不按时吃饭,胃痛是常有的事。有次她疼得脸色发白,他背着她跑去医院,在急诊室守了一整夜。
那时候他发誓,以后一定要盯着她好好吃饭。
可现在呢?她胃病犯了,他却连去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下班时间一到,梁小杰还是去了医院。
他在医院门口的花店买了果篮,挑的全是她爱吃的水果——草莓要大的,葡萄要无籽的,橙子要甜的。老板笑着问:“给女朋友买的?”
他愣了一下,摇摇头:“给一个……朋友。”
提着果篮走进住院部大楼时,梁小杰心里七上八下。电梯每上一层,他的心就跳得更快一点。到了三楼,他走出电梯,站在308病房门口,却迟迟不敢推门。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他看见了秦梦妮。
她穿着病号服,站在窗前,背对着门。窗外下着蒙蒙细雨,玻璃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在等什么人,又像只是在看雨。
梁小杰的手放在门把上,又缩了回来。进去说什么?问她为什么住院?问她身体怎么样?还是为那天的话道歉?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看到她瘦削的背影,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
就在这时,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梁小杰转头,看见了李书舟——他捧着一大束鲜花,正从电梯里走出来。
几乎没有犹豫,梁小杰转身就走。他快步走到拐角处,躲进楼梯间,从门缝里看着李书舟走进病房。
他看见李书舟把花递给秦梦妮,看见秦梦妮接过花时脸上淡淡的笑容,看见李书舟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
那些动作自然又亲密,像已经重复过无数遍。
梁小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发出细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他提着果篮走到护士站,把果篮放在台子上:“麻烦您,把这个转交给308病房的秦梦妮小姐。”
护士正在写记录,抬起头:“您不亲自送进去吗?”
“不了,我还有事。”梁小杰顿了顿,“不用告诉她是谁送的,她会知道的。”
护士疑惑地看着他,但还是点了点头:“好的。”
梁小杰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308病房的门。门紧闭着,里面是他爱了这么多年、也伤他这么深的人。
而他连走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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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秦梦妮接过护士送来的果篮时,愣住了。
果篮很普通,可里面的水果却让她心跳漏了一拍——草莓、无籽葡萄、甜橙,全是她爱吃的。而且草莓都很大,葡萄都洗得干干净净,橙子都是最甜的那种。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她这些挑剔的习惯。
她猛地抬起头:“送果篮的人呢?”
“已经走了。”护士说,“他说您会知道是谁。”
秦梦妮掀开被子下床,连鞋都没穿好就冲到病房门口。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护士推着车走过。她又跑到窗前,急切地往下看。
雨还在下,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她眯起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着,终于——在停车场出口,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正走向一辆车。距离很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挺直的背影,和微微低垂的头。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秦梦妮的手按在玻璃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身影,看着他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子缓缓驶出医院,消失在雨幕中。
“在看什么?”李书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秦梦妮迅速收回视线,转身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平静的笑容:“没什么,看看雨。”
李书舟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又看了看她按在玻璃上的手,没说什么。他只是把果篮里的水果拿出来,洗了几颗草莓递给她:“吃点水果。”
秦梦妮接过草莓,咬了一小口。草莓很甜,甜得她眼睛发酸。
他记得。他还记得她所有的小习惯。
那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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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秦梦妮出院了。
她刚回到家,就接到了谭笑笑的电话——那个远嫁法国的闺蜜,突然回国了。
“梦妮!我回来了!快来接我!”电话里,谭笑笑的声音元气十足。
秦梦妮笑了。这是这些天来,她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等着,马上到。”
机场里,两个女人一见面就抱在一起,又笑又跳,引得周围人侧目。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秦梦妮拉着谭笑笑转了一圈,“法国水土养人啊,越来越漂亮了!”
“你才是!”谭笑笑捏捏她的脸,“就是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两人说说笑笑地上了车。谭笑笑一坐进副驾驶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她在法国的生活——她的法国老公多么浪漫,多么体贴,生活多么有情趣。
“有一次我过生日,他亲手学做蛋糕,还在蛋糕里藏了钻戒!还好他叫我慢慢吃,不然我真吞下去了!”
“情人节那天,他准备了烛光晚餐,还放《梦中的婚礼》,整个房间都是音乐……”
“我看上一个青花瓷,他就托人从收藏家手里买回来送给我……”
谭笑笑说得很开心,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秦梦妮听着,也由衷地为她高兴。
可听着听着,她的思绪飘远了。
她想起梁小杰。
想起他说想吃酸辣粉,他就半夜走几里路去买;想起她喜欢一个包,他省吃俭用三个月给她买回来;想起她生病时,他整夜不睡守在床边;想起她生气时,他笨拙地讲冷笑话哄她开心……
他没有钱,不能像谭笑笑的老公那样,随手就买下昂贵的礼物。可他会很用心——用心记住她所有喜好,用心准备每一份礼物,用心爱她。
那些用钱买不到的用心,才是她最珍贵的记忆。
车停在餐厅门口。谭笑笑还在兴奋地说着,秦梦妮却看着车窗外的街景,轻声说:
“笑笑,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最奢侈的礼物不是钻石,不是名牌包,而是有人愿意花时间,用心记住你所有的小事。”
谭笑笑愣住了。她看着秦梦妮侧脸上那抹淡淡的、哀伤的微笑,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握住秦梦妮的手:“梦妮,你还没放下他,对吗?”
秦梦妮没有回答。她只是笑了笑,推开车门:“走吧,吃饭去。我饿了。”
可谭笑笑知道,有些饿可以用食物填饱,有些饿……却永远填不满。
就像心里那个洞,那个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填满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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