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风二十五
25
梁佳再次见到北风是在判决书下来的一个月后,法院判处梁佳有期徒刑三年。
这个判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负责向检察院递交材料的徐警官徐峰。
梁佳是未成年人,且长期受到死者的侵害,杀死梁辉时应属于正当防卫,只要她的律师极力为其辩护,免于刑事责任是任何一个律师都可以为她做到的。
但她在庭审时,面对各项指控和证据链,全部承认,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是我做的。”“所有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南飞给她请了最好的律师,奈何她极其不配合,最后落锤定音,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没人发现,当时在庭审时,她急于落罪的不安神情,就好像她害怕会有第二个南飞站出来替她认罪一般。
在徐峰的安排下,梁佳与北风见了一面
那天阴云绵绵,幽长的走廊散发着一股梅雨季节特有的潮湿霉味,徐峰领着梁佳去会见室时,突然开口问道:“从那天庭审结束后,南飞找了我很多次,他说他想见你,哪怕一面,可你为什么唯独拒绝了他的会面?”
“或许看到他,就让我想起自己不堪的一面吧。”梁佳盯着窗外飘过的一片乌云说。
徐峰心里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牵强附会,如果南飞是她不堪一面的镜子,那北风呢?这个少年可是见证了她生活在向阳里最阴暗的十年。
少顷,徐峰换了话题问道:“三年以后,你想出来做什么?”
“徐警官,你不觉得你这个问题很可笑吗?”梁佳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一旁的徐峰说:“这三年都还没开始,你却问我三年以后的事?”
“我不知道,如果真要我回答,我想离开向阳里生活一次吧!”梁佳说。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徐峰余光瞥到女孩白皙的脖颈,上面的那个字母F依旧和他第一次见到的一样,总让人觉得它下一秒便能乘风飞出去似的。
“你已经问了我这么多问题,还差这一个吗?”梁佳礼貌笑着说。
徐峰抬手摸着自己的脖颈,他摸的这个地方和梁佳脖颈上纹身的地方一模一样:“你这个纹身究竟是为哪个男孩纹的?”
“徐警官是想问我是为南飞还是北风纹的?”梁佳一言戳穿了徐峰:“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回答你的是,这枚纹身纹于我认识南飞之后。”
梁佳看向幽深晦暗的长廊,她知道那尽头的某间房间,有人在等着他。
她的思绪却从长廊飞向那个傍晚。
那天她端着碗热乎乎烫嘴的米线,第一次听到有个男孩,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保护着她。
她问男孩:“你有认识纹身手艺不错的师傅吗?对了,重要的是便宜。”
男孩眯着眼打量她:“干嘛,你想跟我搞情侣纹身?”
她瞪了一眼男孩:“我喜欢有风的天气,我想如果把风纹在身上,就这么简单。”
“骗鬼呢。”男孩不相信地说:“我看你不是喜欢有风的天气,你是喜欢名字里带风的那个人!”
“随你怎么说,你介不介绍?”她明明是求人的那个,却异常态度强硬。
良久,男孩笑着说:“好呀,刚好我也一直想纹身,我知道一个地方,现在纹身有活动,纹一送一,我免费送给你!”
最后,她也不知道男孩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男孩纹身的地方是靠近心脏的位置。
“到了,梁佳。”
徐峰带着她正停在一扇铁门。
她终于将自己从回忆中剥离出来,看向面前的这扇铁门,好像北风家的大门,她甚至有种错觉,自己又回到了一米相隔的巷子,木门与铁门之间,永远隔着最遥远的两三步。
梁佳停在铁门前,蓦然望向比她高一个半头的徐峰:“徐警官,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徐峰正想开口说什么,梁佳已经走进了狭小的会见室。
一个多月未见,以往那个像风一样柔和的少年,像变了一个人,只见他顶着青黑浓重的眼圈,许久没理的头发已经长到耳鬓,身上干净纯粹的气质荡然无存,唯有一点温暖的眸光时不时从瞳孔闪过。
两人的视线在虚空中对焦,沉默无言。良久,刺啦一声铁椅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看守替梁佳拉开凳子后,便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梁佳回过神来,坐下问道:“你没事吧?”
这句话像刺激了北风心里某根敏感纤细的神经,他逃避似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身前交叉相握的十指:“对不起。”
“为了什么?”梁佳看向他十指交握的双手说:“你作证我杀梁辉的事,我从来没怪过你,因为我知道以你的品性,一旦你心里认定的事,不管做这件坏事的人是谁,你都会正义地站出来。”
“哦——不对,除了梁辉。”梁佳讽刺着笑了声。
“佳姐。”
北风依旧没有抬头,缓缓开口道:“我撒谎了,从我知道梁辉对你做的那些事开始,我说我无能无力,都是假的,我连一个办法都未曾在自己脑海里想过,因为我私心想你留在向阳里,我想如果你一直在深渊里爬不起来,就能与同样在深渊里的我作伴了。”
“对不起…我错了…错了…”最后几句,北风语不成调地说完。
梁佳平静地看着从始至终不敢抬头的北风,没有半丝震惊,淡淡问道:“我想见你不是想听你说这些,而是想亲口问你一个我从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你问。”北风终于抬起了头。
梁佳微微朝前倾,直视着少年的目光:“你对我有过男女之间的喜欢吗?”
北风闻言,再次低下了头。
片刻后,少年略带嘶哑的声音低沉响起:“我以为我爱着你。”
会面时间到,看守打开铁门,走了进来,一束天光恰好从门缝中悄悄钻进来,不偏不倚照在女孩卷翘的眼睫末梢,一滴折射着光的水滴,安静地从上面滚落而下,一路蜿蜒隐没在深蓝色的衣领口。
梁佳出来的时候,明显的心情不好。
徐峰立马上前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指着手机里几十个未接来电,语气中带着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梁佳,你看看,这小子从搞到我的电话开始,我这部手机就成了他的专机,从早到晚,几十个电话几十个电话的轰炸,我是刑警大队的,不是他南飞的接线员。你见他一面有这么难么?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拯救一下我即将失聪的耳朵,行吗?”
“不好笑。”梁静冷漠地说。
徐峰收住方才的腔调,正色开口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见北风而不愿意见南飞的原因,但有些事情,南飞让我转告给你。”
“你在向阳里的东西,他都帮你打包带回他家了,如果你出来后想拿,就去半山别墅找他,他说你的东西会一直等你。”
“再就是你妈妈秦雪,他让她搬离了半山别墅,给她买了一层不错的公寓,以后也会定期把生活费打给她。这样你回来半山别墅后,既不用看到她,也让你在良心上过得去,他知道你不会想看着她受苦的。”
“说完了吗?”梁佳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徐峰:“没说完,还有最后一句,他说谢谢你帮他。”
话音刚落,徐峰追问道:“你帮他什么了?”
梁佳留下一个后脑勺,朝前走去:“帮他把他痛恨的女人赶出南家。”
又是一年盛夏,今年的陵城似乎不像以往那么热,一天到晚,总能时不时起几阵带着凉意的夏风,拂在人脸上,冰丝丝的,特别舒服。
一辆银色的大奔,像急着赶赴约会似的,穿过川流不息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上,全是它发出的刺耳喇叭声,行过之处,四周的人俱发出啧啧的骂声。
车里的人脾气并不好,依照他平时的作风,估计会当场下车跟人在马路上较量,但今天的他,听到别人的骂声,脸上都是笑嘻嘻的。
半个小时后,被骂声裹挟了一路的银色大奔停在陵城北区的监狱门口,他激动地跳下车,长腿而立,背靠着车门站着,期间,他时不时整理一下衣服,又或者是偏头朝后视镜里看看自己的头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从最开始地激动兴奋变成焦躁不安,到最后那扇大门关闭,他终究没能等到他想等的人。
片刻后,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给通话记录最多的那个号码。
电话方接通,只听他大声骂道:“徐警官,你他妈是不是唬我?你不是说她今天出来的吗?我都在这站到太阳下山了,人呢?我的人呢?你把我的人弄哪去了?”
电话那头,徐峰好像早已习以为常对方的语气,他抿了抿唇,开口道:“南飞,梁佳说给她点时间。”
“都他妈三年了,她难道还没想清楚到底喜欢谁吗?”南飞抬手用力砸向车窗说:“我从她床下翻到的那本日记难道都是假的?”
“我不管,你现在告诉我她人去哪了,不然我天天上公安局闹你。”南飞说。
沉默半晌,电话那头响起徐峰沉稳的男声:“她一个人离开了陵城。”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