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

　　五感尽失久了，我渐渐地摸索出了一套生存的法则，在这一套生存的法则里，我掌握得最为精熟的便是如何在雪上加霜后保住一条小命。
　　珏黎冲天的怒气将我团团围了起来，我自觉退了两步，将沾了草屑的外裙脱了下来，上前拖着他的大手，将他拖在青玉床上。自己坐了，左手掐着大腿，在眼里挤出些水珠儿来，两手扶着珏黎的脑袋，湿漉漉地望着他，望着他。盘古那厮教我的保命诀窍很是奏效，算一算，已然救过我一回命了。
　　不过，既是保命诀窍，盘古那厮同我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不可轻易祭出。我想了一想，眼下正是万不得已的时刻。
　　这一回，也十分奏效。
　　珏黎僵了片刻，扭过头，不肯再看我。
　　我松了一口气。
　　一夜相安无事。
　　翌日早上，我觉着哪里好像不太自在。揉了揉眼，蓦然觉得眼前有光闪过。随即闭上眼缓了一缓，试着睁了睁眼。
　　盘古哎。
　　我瞧得见了。
　　珏黎推门进来，手上端了饭菜，瞧了我一眼，没理会我。径自坐了下来，将手上的饭菜搁在青玉床旁边的手台上，端起粥，尝了尝，皱了皱眉，搁下了。又夹了一筷子菜，尝了尝，也搁了下来。
　　捉着我的手，写道：粥还没凉，先吃菜罢。
　　随即夹了一筷子菜递在我嘴边，闲着的那只手垫在我下巴。我瞧着他这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十分感动，水珠儿哒哒掉了下来。自我五感尽失，珏黎照料我，只在头开始时候，烫了我一回，那时我还道他是小心眼报复。而后，便事事没教我费心过，饿了喂饭，渴了喂茶，早上与我擦脸梳头发，有个磕了绊了的，我还未怎的，他便先过来了。可见，他照料我是着实费了心的。
　　珏黎一脸疑惑，将筷子放了下来，与我揩了泪，写道：我昨日都同你说，我已不生你的气了，你哭甚？
　　我摇了摇头，张嘴想同他说话，却发现，干张了张嘴，仍是说不出话来。我有些失落，随即又高兴起来，横竖，瞧得见了。
　　握着他的手，写道：我是喜极而泣。
　　唔，手指头也好了。
　　他写道：喜什么？
　　我将水珠儿揩了揩，写道：你真孝顺。
　　珏黎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涨红了，眼瞧着他将将又要生气，我忙捉住他的手写道：我瞧得见了。
　　话题转移得很是成功，珏黎握着我的手，张口说了句话，瞧着他的口型，应当是说：你的五感都恢复了么？
　　我摇了摇头，写道：还没有，眼下只眼睛中用。
　　他安慰我道：莫急，既然眼睛好了，想必其他不日也快好了。
　　我十分高兴，瞧见手台上的饭食，省起这些时日他既要与女娃儿疗伤，又要与夕晏小娃儿们授课，还要费心照料我，想必是累得很。心里十分感动，同他道：眼下我瞧得见了，便算好了一大半了，以后你便可以歇歇了。
　　不曾想，珏黎沉了脸，冷冷道：你才刚好便嫌弃我？
　　天地良心，我这哪里是嫌弃。
　　分明是一片疼惜小辈的拳拳爱心。
　　我忙同他解释：我五感尽失的这段时日，一直是你照料我，我晓得，照料一个五感尽失的人其实很是麻烦。我十分感动。方才，我同你说的那话，委实是体谅你，并非嫌弃。你莫气。
　　想了一想，补充道：我其实很是欢喜你。
　　珏黎面色登时便红了，端端正正坐在床侧，也不瞧我，也不说话。我心里忐忑，娘哎，我这说的都是肺腑里的好话，哪里又惹了他了。
　　歪过头，悄悄儿瞧了瞧他，腰板儿挺得端端正正，面色红得也是端端正正，和他一身衣裳很是相配。
　　我试着扯了扯他的袖口，珏黎扭过头瞧了我一眼，而后，呃，出去了。
　　呆呆望了门口半晌，我摸了摸后脑勺，心内叹了叹，孩子的心思着实是捉摸不透。
　　端起粥碗，我舀了一勺子，堪堪送至了嘴边，门又被珏黎一掌推了开来，吹进来了一股强风。珏黎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碗，我眯着眼瞧他，他也抬眼瞧了瞧我，什么也未说，端起碗来尝了一口，道了一句：张嘴。
　　我细瞧着他面色，虽则仍有些红晕，已然平淡了许多，想来是气消了。
　　原先我便晓得，这孩子喂我俨然喂成了乐趣。闻言张了张嘴，一勺子粥便送了进来，送的时机也十分妥帖，既不早，也不晚，拿捏得恰到好处。想来喂人吃饭也是一种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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