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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姜挪到床边上，闭着眼冲他扬起下巴，作出副不肯动手只等投喂的模样。
他原本是想赖掉这碗药，可过了会又觉这样子很像求吻，登时心生尴尬，一双眼睛睫毛乱颤，睁也不是，阖也不是。
正苦恼该如何收场，一柄意料之外的小勺子伸了过来，舀进半勺苦且浓稠的汤药。
小姜一口咽下，因为太过讶异竟将勺子也咬住了，好半天才含糊道：“好像也没那么难喝的。”
他自从那次失败的拼酒后就没跟煌采说过话，现在故作淡然，可一旦目光相碰就原形毕露，即使不照镜子，他也知道耳垂处红得发亮。
“那个……我自己喝，不劳烦你。”
小姜借端碗的工夫转开视线，随即低头盯着脚踝，仿佛关节上会长出花一样。
可怜可笑煮的药气味冲鼻，根本难以入口，他分了几次才喝掉大半，最后一点如何都咽不下去。药汁从左边脸颊鼓到右边脸颊，先前喝进去的则在喉间翻腾，泛出浓郁的苦味。
小姜觉得他迟早会把药全部吐出来，只能掐着下巴强忍，直到煌采往他口中塞进一颗梅子。浸过蜂蜜的梅子酸甜可口，不多时就压下了药味，原先强烈的呕吐感也渐渐缓和。
小姜含着蜂蜜梅，一点一点把剩余的药咽下，这才长出一口气。
“为什么别人的药都是甜的，我的就这么苦。”
先前在书院学画时，他见过文近给乐莘端来的汤药，色泽轻红，气味微甜，跟糖水一样诱人。可他这碗却浓黑黏稠，只用看的就败人脾胃。
思及此处，他轻声嘟哝道：“幸好只用喝一次。”
“谁说的。”煌采道，“在身体好起来之前，你每天都得喝。”
小姜被这句话吓白了脸，刚要反驳几句，又觉畏苦是软弱行径有失气概，于是改口道：“那你也每天给我送梅子吃。”
说话间他换了个姿势坐着，左腿垂落在床边，恰好露出一截伤口。他的腿不久前还溃烂肿胀，目前虽已好转，露出的地方仍是惨不忍睹。
煌采看了一眼，问道：“伤口还疼不疼？”
小姜老实道：“疼倒是不疼，就是难受，总想用手去抓。”
“难受也得忍着，要是抓破了，很难再好起来。”他俯身仔细看过包扎的地方，“过一会我让可怜可笑来给你换药。”
“那我要是一直好不起来，可以多留几天吗？”小姜急忙问道，“不会很久，等我能走路了，就跟他们走。”
他心中急切，无法跟刚才一样佯装淡然，语声神色已近乎是在哀求。他就这样半跪在床上，满脸期待地等待煌采回答，可他只是伸手帮他拢好快要滑下肩的外衣，然后侧身在床边坐下，其间未发一言。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问道：“你很怕去无燕山？”
小姜从未听他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说话，一时无所适从，那些别扭作祟的小心思也瞬间被冲得烟消云散，只悄声道：“是有一点。”
煌采叹道：“既然怕，为何还要回来。”
小姜不假思索道：“我答应过的，你对我好一点，我就听话。”
他睡得太久，加上刚喝过滚热汤药，说话时双眼湿润泛红，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煌采给他拨开遮在脸上的头发，问道：“你觉得我有待你很好？”
小姜点点头：“你肯放我离开，还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这些我都知道。其实可怜可笑和宝秀待我也很好，但是你跟他们不一样。”
他停顿了片刻，可惜想不出合适话语来描述这个“不一样”，最后笑道：“反正我现在愿意去给那位仙君赔罪，不过三千岁说，无燕山那些仙守喜欢逞凶斗狠，我不擅打架，所以想等伤好了再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头一回提到了三千岁的名字，忙又解释：“三千岁就是跟我一起的鱼精，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煌采皱了皱眉，“就是那条老鱼？”
“不是他，三千岁只是条小鱼精。老鱼是……”小姜想了想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平日里他都跟着三千岁喊老鱼精，恭敬些也不过是鱼前辈。这老鱼未曾说过名号，也没说起他与三千岁究竟是何关系，看着既像祖孙，又像忘年交，实在不好确定。
“反正我是将他当长辈来看待的，没有其他意图。”他思虑许久才小心翼翼道， “真的只是长辈。”
小姜并不清楚在昏迷时老鱼精到底做了什么，因此每说一字都是如履薄冰。他心有不安，煌采却道：“你与何人来往是你的事情，没必要告诉我。”
“怎么没必要？”小姜道，“我是你的兔子啊。”
他原本是想确认这是否煌采的原话，谁知话没说完先打了个喷嚏，“兔子”二字意外糊进鼻音，整句话便没了尾巴。
“我是你的”四个字，只怕未谙世事也晓得是句小儿女情态十足的庸俗情话，写来都嫌造作，更何况是用说的。
原话虽也令人脸红，比起这还是要好得多。小姜自认得不到好听应答，加上对前一次的告白心有余悸，便决定装傻充愣，用最省力的办法糊弄过去。
他一扯被子躺倒在床上，随即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好像一沾枕头就能睡着，可这装着装着，却又兀自笑了出来。
小姜越笑越掩不住，最后裹起被子挪到床边上，从被卷里探出脑袋：“其实这话也没错，我的性命是你救的，一直以来也都是跟着你，所以我本来就是你的，对不对？”
见煌采不答话，他又伸手去拉他的袖子：“我都这样讲了，你别不理我。”
“胡说什么。”他终于开口道，“生病就听话睡觉，省得成天胡思乱想。”
“哎。”小姜作出乖巧样子点点头，紧接着又道：“那到底是不是？”
他的脸在被子里闷得通红，头发则乱糟糟垂在眼前，模样极其虚弱，但是一双眼水灵澄澈，满满的都是期待。
煌采轻轻咳嗽一声，转开了目光：“算是吧。”
小姜呆愣片刻，待确定这话是他亲口所说之后，忍不住就笑了。他笑得太开心，不小心咬碎了嘴里的梅核，那藏在核中、最为甘美的汁液便漫了出来，蜜糖充盈齿颊，满口的甜腻梅香。
他想趁这难得的机会再说些什么，可惜煌采已站起身来：“你好好休养，想要什么就告诉可怜可笑，让她们给你准备。”
小姜应了一声，转过去盯着他的背影，一边作愁苦不舍状在空中伸手抓挠。
“还有。”
他慌忙又把手收回被子里，神情俱敛，瞪大眼睛等他往下说。
“在完全好起来之前，不会有人带你离开这座岛。”
小姜惊喜道：“无燕山的仙守也不行？”
他太过惊讶，以致话问得慢了些，煌采已走出屋去，房门也已关好。小姜从床上坐起来，将这番话细细回味了一遍，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感动。
他暗自下定决心，既得了这样的承诺，他就绝不能好好养病，以后一不喝药二不养伤，能拖一天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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