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竹马

　　应酬的要点无非两点：喝酒、谈生意，必要时还会使用些物质或美色进行辅助，这也是乔浅十分不愿意出来应酬的主要原因。

　　乔浅开着吕总编的高尔夫驰骋在立交桥上，临近下班高峰期，前方的路况渐渐堵了起来。

　　“今晚的饭局你不用喝酒，”吕总编坐在副驾驶上对乔浅道，“我们要去见的这个老总是个喜欢清静的人，我去陪他几杯就够了，你就负责到时候开车送我回家。”

　　乔浅暗暗松了口气，应了声好，没再多问什么。

　　好不容易将车开到目的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正如吕总编所说的这次应酬的主要人物是个爱清静的人，这次会面所选的地方也是个别有一番风情的私房餐厅，服务员引着吕总编和乔浅俩人走过回廊，来到包厢处。

　　包厢里早有三人坐在桌边候着，吕总编道了声抱歉，笑着托住手肘与这三人依次握了个手。乔浅朝他们颔首微笑了下，由着吕总编介绍他的小弟身份，默默地坐到了靠门边的末席位置。

　　来的这三人西装笔挺，看面相与吕总编差不多大的年纪，乔浅百无聊赖地听他们聊着生意经和商业生态，见他们这高谈论阔的架势，丝毫没觉出谁是个清静人。

　　服务员敲了敲门，问，“请问可以上菜了吗？”

　　三人中戴着眼镜的那位摆了摆手，道，“再等等，主角还没来呢。”

　　乔浅惺忪的睡意随着他的这句话清醒了大半，还不等他细想，刚关上的包厢门再一次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林鹤之的声音清泠却又风度翩翩，不禁叫人心生好感。

　　吕总编连忙起身迎了上来，“无妨无妨，我们也是刚到这儿，林总不用这么客气。”

　　“你们？”林鹤之微笑着轻挑了下眉，他的视线顺着吕总编的方向看去，背着他的那人正慢慢转过身来。

　　“嗨，林……林总，又见面了。”乔浅尴尬地站起身笑了笑。

　　林鹤之脸上的诧异停留不过一秒，他同乔浅握了握手道，“正愁不知去哪找你呢，没想到还能再遇到。”

　　“你俩认识？”吕总编面露惊喜神色。

　　“嗯。”乔浅摸了摸后颈。

　　“我跟乔浅从小一起长大的，只是我出国后联系便淡了。”林鹤之解释道，他抬了抬手，“都坐吧，我们先吃饭再谈正事。”

　　林家的公司主营高端医疗保健器械，十分注重社会效益方面的正面宣传，这次主动与吕总编会晤也是希望能够与流媒平台建立联系，扩大社会宣传。

　　在场五人所谈论的方案细节都是乔浅这底层小弟不曾涉猎的范围，乔浅只能靠着他们的只言片语来推测这次的合作大概是个怎样的规模。

　　旁听一个小时后，乔浅得出了以下两个结论：

　　林鹤之家的公司现在非常不得了。

　　林鹤之现在的地位非常不得了。

　　先前乔浅还以为是那三个中年人来跟吕总编谈合作，现在看来那三人同他一样，也只是些小弟罢了。

　　“……对贵平台的赞助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只是我希望能在月底之前看到一份满意的合作策划案，预算最好控制在八位数内。”林鹤之用毛巾擦了擦手，语气风轻云淡如在超市买了兜菜一般。

　　“是是是。”吕总编应道，“月底之前方案是一定能出来的，就是这预算……我怕达不到预想的宣传量级。”

　　林鹤之似笑非笑地督了他一眼，语气诚恳道，“若是找别的平台合作，这些钱必然是不够的，但我相信以您的能力来说，这应该只是小问题。”

　　吕总编被戴上了个高帽子，要钱的话一时也说不出嘴，只能自顾自地干了杯酒以表诚意。

　　乔浅被林鹤之谈生意时的气场给震住了，以往这人总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哪知换上张笑脸再下刀子更加慑人，吕总编那么精明的人居然就这么被一句话给拿下了。

　　林鹤之感受到乔浅那头投来的目光，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话锋一转道，“……如果你们的方案不错的话，增加点预算也不是什么难事。”

　　吕总编先是一愣，总算把哽在嗓子眼的那口大气给喘了出来，他喜笑颜开道，“为林总办事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小乔，来来来，你跟林总是老相识了，你来敬林总一杯。”

　　突然被点名的乔浅坐直了身子，他摆手道，“我等会儿还要开车呢，还是吕总编您来吧。”

　　吕总编还欲说些什么，林鹤之抬手制止了他，说，“我也是自己开车来了，酒就不喝了，不过乔浅你等会儿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你上次落下的东西还在我那。”

　　乔浅啊了一声，终于把这事给记了起来，“要的要的，我明天还要去医院一趟，刚好能把东西带过去。就是吕总编，我走了谁帮您开车？”

　　“我找个代驾就行，不用管我。”吕总编又谈成一笔合作，看向乔浅的眼里都带着几分和蔼，他对乔浅做了个无声的口型，让乔浅好好跟林鹤之联络感情。

　　乔浅脸一红，点了点头。

　　饭局结束，乔浅跟在林鹤之身后亦步亦趋地走进电梯，停车场在地下三楼，离他们所在的楼层还有些距离。

　　俩人同处在这个小而幽闭的空间里，乔浅的思绪不禁飘回到六七年前，那时的他和林鹤之也是在差不多这么大的一间电梯里，他踮着脚狠狠地吻上了林鹤之的唇，质问他既然喜欢自己为什么不用力地抱住自己。

　　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吻，青涩，用力，充满了占有欲。

　　乔浅突然觉得嘴唇有些发烫，他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电梯门打开，林鹤之说了声到了，看也没看乔浅，径直走出电梯间。

　　林鹤之开来的依旧还是那辆黑色的迈巴赫，乔浅坐在副驾驶上，安静地目视着前方的路况，车内安静得可怕。

　　乔浅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咋咋呼呼爱吵闹的乔浅，林鹤之也不再是之前那个总会温柔地主动同乔浅说话的林鹤之，俩人之间早就没了共同话题，乔浅几番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在岔路口等红灯时，还是林鹤之先开了口。

　　“你明天要去医院，哪家医院？”他问。

　　“第四人民医院。”乔浅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我生病了，我只是去月子中心看看人。”

　　“我知道。”林鹤之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方向盘，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表情有些许的扭曲，可还是没忍住心底的妒意，有些不甘地问，“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乔浅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虽不知道为什么林鹤之这么热衷于打听蓉姐的事，但还是老实答道，“是个挺漂亮的姐姐，是我之前那家公司的上司，挺照顾我的。”

　　路灯的光影打在林鹤之晦暗不明的侧脸上，忍耐着情绪道，“挺好的。”

　　乔浅看着他硬挺的五官轮廓，心脏跳得厉害，视线从他的鼻梁滑到喉结，他心动于这种与林鹤之独处的时刻，却又明显感觉到了林鹤之的不快，他拿不准自己是哪里让他觉得不快，只能转换着话题惴惴不安地问：

　　“我们现在是去哪，你跟你爸住在一块么。”

　　“我一个人住。”林鹤之答。

　　车子在一栋高楼前停下，乔浅知道这是到地方了，他按了按安全带的开关，扯了半天安全带的系扣仍卡在缝隙里拔不出来，林鹤之探过身子帮他处理，俩人的脸靠得极近，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鼻息，乔浅屏住了呼吸凝视着林鹤之垂下的睫毛。

　　这种距离，总让人产生吻过去的冲动。

　　可惜林鹤之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不过一分钟的时间，林鹤之帮他把安全带解开了来，轻声道，“好了。”

　　乔浅恍若梦醒，跟着他一起下了车。

　　楼内前台的门童出来替他们泊好了车，俩人上楼来到了林鹤之的公寓里——这是一间一目了然的单身公寓，所见之处只有黑白灰三色，简约而整洁。公寓不算大，空间设计得却十分有层次感，该有的功能都具备。整间屋子看下来，最有生活气息的只有客厅那个塞得满满的书架，乔浅一进门就被它吸引去了目光。

　　书架上摆放着各类各样的书以及时经杂志，乔浅往它面前路过时，在书架的角落里看到了一本泛黄的图鉴，乔浅感觉很是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本书与自己有什么关联。

　　“坐吧，冰箱里有饮料，你自己拿。”林鹤之将乔浅安置在客厅，自己转身去了内室拿东西。

　　乔浅规矩地坐在这个充满林鹤之气息的空间里，小心地打量着周围，想要从眼前的景象窥探到些许林鹤之生活的细节。

　　林鹤之是个极其自律的人，他不爱烟酒，不爱毫无意义的娱乐消遣，不贪吃，也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私人空间，所以这间公寓宛若一片净土，根本找不到别人的痕迹。

　　乔浅暗自放下了悬着的心，既然俩人都是单身，那说明一切都还是有可能的。

　　几分钟后，林鹤之拎着几袋东西从内室出来，他脱去一身西装换上了灰色的休闲套装，梳上去的刘海也放了下来，虚虚地遮住了眼眶，一瞬间又回到了高中时的模样。

　　他将东西放至乔浅面前，“你看看东西是不是都在这了。”

　　乔浅大致扫了一眼，点点头道，“谢了，就是这些。”

　　林鹤之嗯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下，俩人之间隔着一条缝隙，如一道用六年时间筑起的围墙。

　　“等会儿我送你回去吧。”林鹤之说。

　　“不用，还能赶上末班车呢，这么晚了你好好休息吧。”乔浅婉拒。

　　送乔浅下楼时，林鹤之思量了很久，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他道，“方便告诉我具体位置吗，我明天想去看看宝宝。”

　　乔浅头顶亮起三个巨大的问号，他疑惑道，“你很想看？”

　　“总是要见见的。”

　　乔浅既茫然又不明所以，他本想拒绝说没必要，可以想到明天还能再见到他，也就不再多言。

　　乔浅向林鹤之要来了联系方式，说，“地址我等会儿发给你，那就明天见了。”

　　林鹤之微笑着跟乔浅道别，目送着他离开。

　　月光将离去那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站在阴影处，林鹤之喃喃自语道：

　　“就让我再去确认一次，确认你是真的过得幸福，我也就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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