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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死
“竟有这样的事……”白澈听到“半人半妖”四个字,总觉得有一丝莫名的熟悉,但他一时半刻却也想不起来。
男子:“我深知这是祸事,却不好劝说她不要这个孩子。这一怀,也耽搁了回去的行程。我日日活在恐惧担忧之中,她却一日比一日更多笑容。从我变成书生,这个谎言开始,我们的生活注定充满了欺骗,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
“她生产那天,电闪雷鸣,孩子出世了,却把产婆吓坏了,因为生下来便是死胎,而且孩子的身上,还有黑白相间的羽毛。她看见了那孩子……”
白澈听到这个形容,也很是震撼:“那她怀疑起你了?”
男子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说:“生完孩子后,她每天都郁郁寡欢,身体也抱恙在家静养。她见到了孩子的样子,却一个字也没有问我关于那个孩子的事。她生怪胎的传闻,却借产婆的嘴,在镇子里传开了。我没有让她听见传闻,但有一天,她突然问我,问我有没有发现,我和她,容貌在这六年以来一点都没有变过。”
左云行抚摸白澈的手一顿,轻声说:“她已经起疑了,但是又不愿去相信。”
男子:“我当时才回过神,确实,人有生老病死,二十岁到二十六岁,怎么可能一直不衰老呢。我是妖族,就算变成了书生的样子,却不是真的人啊。而她,被我用这妖族的心头血滋养着,也沾染了几分妖气,竟也不会老了。我不知怎么回答她,她却没有再问,只说要搬家去别的地方,再也没有提过回家的事情。我想她心里认定自己并非普通人了,怕回去见爹娘把他们吓到吧。”
“就这样我们到了一个又一个的镇子,但是因为不老的容貌,都不能待很久。她开始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也不再跟镇上的人有交流。对我,她倒是从来都很好。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一个上门要饭的乞丐。”
白澈:“那个乞丐,看出了她的古怪?”
男子:“是她看出了乞丐的古怪。那一日她本想打发那人走,却听他声音觉得熟悉,然后她仔细一瞧便认出来了,那人是以前的穷书生。虽然此时鬓角已染白发,面黄肌瘦,脸上布满了皱纹,但她还是认出来了。那乞丐见着她的脸,缓过神来却是吓了个魂不守舍,大喊着妖怪就跑了。那天晚上,我回家,她问我,我到底是谁。我知道事情终于败露了,又愧疚,又觉得解脱,我将一切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但是没有告诉她心头血的事情,只是说用了法子治她留下了后遗症。”
“她听完后,只说果然如此。她说是她傻,没有认出书生根本不是书生是妖怪。她和一个妖怪在一起二十年,还给妖怪生了孩子,她觉得很可笑。原来从头到尾,她都被骗得团团转,所谓的情爱,不过是一场骗局。我说我是真心爱着她,她听了只是笑,她说这些年她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都是拜我所赐,她如今已经不想再活了。我说我爱她,她却说她恨我。她说,’如果你真的爱我,那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死?’”
“居然如此刚烈。”白澈此时也不再乱动了,正襟危坐在左云行的肩头。
“她拿了两颗毒/药,说是在生完孩子之后买的,那时候便想着一了百了。不过因为对我还有感情,才坚持了下来,没想到也是一场笑话。我说我愿意,我们便一人一颗药丸,吞了下去。”男子缓缓说道,他说了很多,似是陷入了从前的回忆之中,又经历了一遍害怕,解脱,欢喜,痛苦。
左云行:“我看你们二人如今都在,服毒并未成功是吗?”
男子轻笑了一句,似是带着自嘲:“其实那毒/药,对妖族一点用都没有,她是真的傻。她吞下去以后,我便催眠了她把那个药丸取了出来,而我又去找了一只雁的尸体,把当年她绣的那个帕子也放在她的身边。她醒来后,看到尸体和帕子,大哭了一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但我怕她还想死,便把她从前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些东西也放在她床头,里面有小时候她母亲给她买的簪子。她一见,或许心里还有牵挂,没有再寻短见,而是回到了原来的镇上。”
“今年发生太多事,没有寄信回去,她之前就常说,爹娘恐怕早就忘了她这个不孝女。她来这里得知了她母亲去世的消息,很伤心,时常去偷偷看他的父亲,但却不敢以真面目相见。只能那样,每天去买荷包说上两句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左云行听着这生生死死,充满着真心与谎言的故事,只说了这么一句。
而白澈听完了这么长的一个故事,虽没有亲身经历,却仿佛也体会到了一点其中的感觉。他消化了许久,却没有说出理解安慰的话语:“虽然很多事情都无可奈何,我却觉得你是小看了她。你以为一直这样瞒着她就是对她好,她知道这一切该多伤心啊,她白白受了恩惠,也遭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难,却还是被蒙在鼓里。你们都说爱是默默付出,不求回报。但有没有想过,这或许是你一厢情愿呢?你问过她的想法吗?”
男子听闻,有些呆愣,他原本沉溺在自己的感情之中,一时被问起这种有些尖锐的话题,竟然不知道如何作答。
但在这时,左云行却转过头,看着白澈问了一句盘桓在他心头很久的话:“那你之前这样救我,有问过我吗?我欠你一条命,让我怎么还?”
见左云行神色很认真,白澈想了想也认真地回答:“左云行,我以前救你,是我心甘情愿。但我也没想着瞒你,救你是我想救,你若真的不想活,我也不会逼你。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一个人活着,怎么可能谁都不欠呢,从你给我吃的第一条鱼,带我回家开始,我便欠着你了,这种账是算不清楚的。在我眼里,我喂你血,你喂我鱼,两者并没有轻重的区别。”
白澈说完,又补了一句:“再说了,如果我快死了,你也会拼了命救我,对不对?”
左云行想着,若是有那样的情形,定会舍命相救。其实也不用假设,因为之前白澈内丹破碎的时候,他进入白澈神魂,那已经是万分凶险,那个时候他便做了选择。
看左云行低头沉思,没有立刻作答,白澈拿脚掌的软垫碰了碰他的脸,语气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这笔账,你就别再算了。天天算这些,做人多累啊。”
被柔软的触感碰了碰脸,左云行望着白澈幽绿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十分坦诚,他自己的那些权衡在这双眼睛的主人眼里,确实显得有些斤斤计较了。左云行心里那份带着沉重的亏欠,竟就被这样三言两语给化解了。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平常都是他去教导开解别人,这一次却是被个半大的孩子开导了一番,不过感觉也没那么坏罢了。
他想着,摸了摸白澈的下巴,对方很享受地眯起了眼。他转头对看着他俩对话有些莫名其妙的男子说道:“我想,玲珑确实有知道这一切的权利。你瞒了她那么多事,这次,别再瞒着她了。”
男子犹豫了一会儿,内心似是在天人交战一般,许久后,他看着女子安详的睡颜,似是卸下了心头常年堆积的那些谎言的重量,松了一口气轻快地说道:“你说得对,如果我一直这样下去,她也未必会快乐。我们迟早,都要互相坦诚一次。”
男子说完,便下定决心似的伸出手,想要解开自己的昏睡咒。就在此时,屋里无端刮起了一阵风,然后,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此处,当真热闹。”来人眼尾低垂,星眸银发,一颗红色泪痣垂于眼尾,他轻轻吐出几字,明明说的是热闹,却让人如入冰窖,正是九霄派的掌门凌霄。
男子见人,立刻张开双翼护住了身后昏睡的玲珑。白澈见此人来势汹汹,刚要呲牙咧嘴一番,却感觉到左云行的身子突然僵直,连呼吸都有些微微急促。
这种情况实在是太罕见了,让白澈有些不安,他悄悄传音给左云行:“你怎么了?”
左云行没有回应,他只是紧紧盯着凌霄,似是要把他从头到晚仔细打量一半,确认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白澈担心地用脚掌拍了拍他的脖子,他才从一种入梦般的状态里恢复。
他见到凌霄那红色的剑穗,神色一动才开口说了话,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有别于平日里的云淡风轻:“是你……”
“四十年前天上一别,小白,好久不见。”凌霄冷冷地看着左云行,面上完全没有话里的热络。他此时也打量着左云行,四十年未见,眼前的人跟印象里那个生动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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