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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孟春既望,上元刚过,白家大摆寿宴。
酒桌从大堂延伸到了院门口,中间空出一条铺着红毯的过道,上头已经留了许多灰白鞋印,虽是污渍,却莫名地让人看出一股喜庆之感。
门外鞭炮礼花不停,小孩子最喜热闹,在外头手舞足蹈地嬉笑,视危险如无物。来客络绎不绝,有请帖的没请帖的都备上一份礼,小心翼翼绕过好动的孩子,门口站着的几个家仆脸上挂着笑,不断引客人就坐。
云澈随着邱寞坐在堂中,他大眼睛来回转动,视线更是伸到了大堂外,不时在邱寞耳边发出小声的惊叹:“那就是梅山派啊,听说他们的一剪梅心法厉害得很、天呀,那个是崆峒的小师妹吧,果然是江湖闻名的美人呢、嗷,那个小和尚正襟危坐像个大人似的、那是许家吧,许二公子和齐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好多人啊,这也太热闹了……”诸如此类。
等他感叹完,又探头探脑自言自语道:“还不知清朗坐在哪儿呢。”
邱寞摸了摸胡子,心想以后可以让他多出去见见世面。
不时会有人过来问候邱寞,无外乎“邱掌门啊,久仰久仰”之后又客气离去。
过不久,摆了将近百桌的院子已然满是人,大家正各自寒暄,一阵爽朗笑声传出,只见白放鹤阔步而来,扶义刀别在腰侧,端的是一派浩然正气。
“今日诸位来此,实在是看得起我白某,本是一介武夫,却能与诸位相识一场,乃白某之幸,此刻我们不谈别的事儿,只放开了肚子吃喝,最后,容白某再说一句,如有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他声一出,止住了人群里此起彼落的“白大侠”,又招来一连串客套祝词。
白家厨房外临时搭了一个厨棚,一个面貌普通的中年人匆匆而来,扬手指了指一排行走中的端菜小伙子,吩咐道:“快快快,客人等着呢。”
小伙子加快步伐。
中年人站在厨房门口,对厨房内和厨棚里的人喊道:“手脚都利索点。”
烧火的妇人又添了一把柴,扬头对中年人道:“李哥,你再叫几个人去搬点柴过来。”
李炎闻言应了一声,随口埋怨一句“真是,也不备够”又匆匆离开。他带了几个人去柴房,途中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带有枯井的小院。
白家有一个露天的练武场,十分宽敞,此刻撤走各类武器,俨然成了一个待客所,在这里或坐或站的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地严肃起来,脸上少了方才那份喜气。
齐雪在房中踱步消食,她摸了摸尚不显大的肚子,脸上浮现恬静的笑容,低头道:“宝宝,是不是吃饱了呀。”
“有眼睛真好呢。”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齐雪匆忙回头:“谁?”
床后走出一个瘦高老头,双眼深凹,几道皱纹从眼角延伸至灰白鬓角,一张脸隐在暗侧,脸上的笑看起来格外瘆人。
“肚子里的种还要不要了?”
齐雪被人扣住双手,呼吸一滞,刚准备出口的叫喊也落了回去,她脸色苍白,眼珠子缓缓移至左边:“你究竟是谁,我哪里得罪了你?有什么冲我来,别动我的宝宝。”
老头冷哼一声:“丈夫孩子都有了,你倒是幸福。”
齐雪竟然听出一股莫名的怨恨,摸不清老头什么意思,她被迫抬起头:“有话好说,你要钱财我都可以给你!”
老头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从背后摸了摸她的双眼,齐雪不得已闭了眼,脚底窜起一线冷意,不自觉就抖了起来,她觉得这人像要挖出她的眼睛似的。
“这双眼睛哪儿来的知道吗?齐大小姐。”
齐雪一愣:“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老头好笑地反问一句之后,又自嘲似的低语,“哦对,你还以为这眼睛是自己的呢,是吧?啧啧,那姓许的还真是待你不薄,你看你养在温室里,什么也不知道,你就是这么无知!”老头把人抛到墙上,扇了她一耳光。
“小姐,发生什么了?”院门外的一个侍卫听到些许声响,赶紧跑到房门前。
齐雪头上发钗掉落,白如珠玉的脸颊迅速泛红发肿,她倚着墙稍微站稳了些,一手护着肚子。
侍卫没听到回应,复又问道:“小姐?小姐没事吧?”
老头掐住齐雪下巴,迫使她吞了一颗药丸,凑近她低声道:“好好说话,不然孩子就……”
齐雪双眼睁大,猛地咳了好几声。
“小姐!”
“我没事,不小心打破了花瓶而已。”
“那小姐自己小心点,我叫人来收拾。”
“不……不用了,九丫头待会儿就回来,我叫她收拾就行,你去吧。”
侍卫知道九丫头是她的贴身丫鬟,他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等他离开,齐雪对上老头的视线,立马说道:“九丫头凑热闹去了练武场,她暂时不会回来。”
老头不置可否,齐雪红着眼睛:“你给我吃了什么?”
老头道:“让你小孩自出生就变瞎子的好东西罢了。”
“你!”齐雪怒目,“我不对我可以补偿,你怎么能对我的孩子下手!”
老头惊讶地看她:“你觉得孩子无辜吗?”还没等齐雪回答,他又问道,“那我的外孙女就不无辜?”
齐雪沉默,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迷茫。
老头抬手在空中比了个小孩的高度:“她这么高的时候还在我怀里哭过呢,我那时恨不得把所有的玩具都搬到她面前,可她只说爹娘误会她了,她伤心,还安慰我说老爷爷你别去找他们,我哭一会儿就好。”
说到此处,老头脸上浮现一丝真实的笑意,昙花一现,齐雪却看到了,她只能无奈地继续听这个不知道与她有何关系的故事。
“齐大小姐,我也是不懂你们名门正派,依你们那套可笑的规矩,山盟海誓都是一纸废话、曾经引以为傲的爱情能变陈年污渍吗?”老头直直地盯着她,“说不爱了就不爱了,那肯定就是假的。”
老头的叙述无头无尾,使得齐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找到一丝能够让她稍微弄清楚点儿情况的信息。
“你昏睡了几天,醒来之后眼睛就好了,呵,你不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么,姓许的那小子跟你说什么了,无外乎找到名医敷了药之类,对吗,然后你就信了?啊?你信了!?你凭什么信?你拿了你妹妹的眼睛,受长辈爱护、丈夫庇佑,还有了孩子,你要你妹妹怎么办?啊?小毒女眼睛没了,你要她怎么办!?”老头掐住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
齐雪双眼盛满不可置信,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你……你什么意思?”
老头甩手,齐雪脑袋被他一晃:“还不知道?还是不肯相信?”
齐雪脸上多了几个指印,她顾不上有多痛,突然想起齐霜来,机灵活泼,有点儿调皮,一笑双眼会弯得像月牙,眉间似乎藏着一丝惹人喜爱的狡黠,有事所求就跟在背后喊“姐姐”,无事只没大没小地叫“小雪、阿雪”。
老头看她表情:“怎么,想起来了?”
他这一声将齐雪从回忆中拉了出来,齐雪转头,双眼通红:“你瞎说,我这双眼睛分明是敷了药才好的!”
“自欺欺人好玩吗齐大小姐?”
齐雪直视老头,不相信地质问:“霜儿她早就离开了家,又怎么能给我这双眼睛?”
“你妹妹多年前去了哪儿你知道吗?”
齐雪:“游历江湖。”
老头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你爹娘就是这么对你说的?一个十五岁的女娃娃出门游走,这么多年都不回家,父母能同意?”他似乎是被气到了,一连说了几个“好”,“这你不知道,你总该知道你这双眼睛怎么瞎的吧?”
齐雪想起某回上山还愿,被一伙强盗抢劫,其中一人冲进她坐的软轿,扬她一脸白色粉末,掳走她身上戴的发簪耳饰等贵重物品便匆匆而去。而后她被人送回许家,郎中清洗了她的眼睛,蒙上布休息几日才重见光明,只是自那之后,视力一直下降,看东西越来越模糊,后来竟是成了睁眼瞎,郎中也无从下手。许涯便带她去求医。
老头:“你还不懂的话,我还可以多说一点。有关毒谷,江湖一直有句传说,解药还需下药者,你可听过?”
齐雪似是明白了什么,抬头看他:“你是说……”她欲言又止。
“也不算愚蠢呢。毒谷的药贩至各地,一伙强盗拿着它也不奇怪。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小姐,好奇许涯带你去了哪儿吗?好奇妹妹当初为什么离家吗?好奇她又是如何给你换眼睛的吗?”
老头逼近她,看她脸色越来越苍白,直至血色全都褪尽:“不是你的东西不该拿。”
他阴狠地说完这句话,齐雪意识到不对,弯腰躲开他朝她双眼戳去的手,此刻十分后悔当初不曾学武,否则不会轻易沦为他人刀下鱼肉。
老头一下没得手倒不急:“看样子你是不准备要孩子了,还没成形吧,那毒的效果恐怕还远不止此呢。”
齐雪跑到门口正准备推门,听到这句,立马停住,她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冷静地问道:“是不是还给你,我的孩子就没事儿?”
老头:“也许?”
“你!”齐雪无言,忽而想起什么,“霜儿在何处?你叫她来,我亲自还给她。”
“她看不清路,来不了,我拿也是一样。”老头说罢又把齐雪拽了回去,正欲剜眼,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推门而进。
齐雪心中一松,声音嘶哑地朝他喊道:“救我!”
侍卫瞥了两人一眼,眼中似有寒气,只见他反手把门合上,齐雪一颗心又跳到嗓子眼,他们是一伙的!
洛如海看着一脸平淡无波的男子,紧了紧扣住齐雪的手:“你是谁?”
齐雪夹在中间疑惑不止。
男子走近两步,脸色带霜:“小毒女叫我来阻止你的。”
洛如海显然不太相信他:“胡说。”
男子从兜里摸出一块四指宽的条形青布,他两指捻住一角,让它自上而下散开,随即又伸手往前好叫人看得仔细点,上面有些许陈旧血迹,洛如海一怔,想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你哪儿来的!?”
男子重新收好青布,洛如海还见他叠了两下:“这不重要。”
洛如海深知自家小毒女的性子,又见此人气质完全不似普通侍卫,信了一半,男子又道:“她说在白府后门等你。”
敲门声突然响起,接着传来一道女声:“小姐,你在这里还好吧?”
是九丫头!齐雪宛如看到救星。
男子动手飞快,浅浅掐住她喉咙,低声道:“小心说话。”语调似没有温度。
见齐雪点了点头,他才放开。
“你先别进来,外面怎么了吗?”
九丫头在外头疑惑:“小姐,你为什么不让我进来呀?”
“说,出什么事了?”
“是练武场出事了,姑爷叫我来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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