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

　　宋家儿郎自是个风流倜傥的绝顶人物，细皮嫩肉，若是换做三年前被我遇上了，定是要和春山好好撕缠一番，揽这般男子入囊中。只是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春山家的这位，纵使再好，于我而言也是穿肠酒肉，堂前月光，虚无缥缈不切合实际。

　　许久不见春山，现如今嫁了人，之前与我的心结也早被大义解开了，或许是同病相怜，亦或许是出于同情，自是对我好的不能再好。

　　只是纵使美人儿郎再赏心悦目，苏杭园林曲径幽幽，这坐吃等死的日子实在是难熬。

　　春山平日里也要帮着宋玉料理一下宋家在苏杭的铺子，大家子当家主母的日子自是如履薄冰，好在早年在后宫耳濡目染了许多，宋玉除了纳了一个姨娘外后院也没有什么其他人，所以管理起来倒不算很累。只是不能终日里与我这个潜逃的妃子终日厮混，亦不得放我出苏杭花天酒地，虽不曾限制我在宋家的自由，可这样的日子与在那后宫差不得多少，只不过是从一个更大的院子搬到了一个小一些的院子罢了。

　　三五天不算难捱，苦的是十几日来的孤独寂寥，满腔话语无能人言，总不能拉了新妇与我夜夜同眠，留宋家公子独守空房。

　　秋风尚好，太阳西斜，并着小院的青萝曼曼，饮一壶苏杭的金菊柠茶，懒洋洋的躺在院子的太师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画本子解闷。

　　好算挨到了春山得闲，领着我那妹夫一道来了小院看我。春山人尚未进了院子，就听到她和宋玉在院外的窃窃私语：“此事她早晚都要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罢了。”

　　宋玉不甚赞同：“若是她知晓了要去了那逍遥山庄，一旦事情闹大了，朝廷那边知道这贵妃竟然起死回生，那定连累宋家。”

　　我定了定神，再看一眼画本子，那里面的落魄举人一招中举，立即佳人满怀，怎会再理睬寒窑苦守的糟糠之妻，把本子随手丢在一旁，这般的负心人不看也罢。

　　春山赶忙捂住了宋玉的嘴，那边的声音明显小了下来。“宋郎，她虽与我非一母同胞，但也有自幼一同长大的情谊。你若知晓她对那人的感情，这般寒心的话就别再说了。”

　　男子的声音也渐渐缓和，柔声安抚道：“我并非那贪生怕死之人，若是如此也不敢娶卿卿迎门。只是如今京城那边皇帝册封了那位为仁娴皇后，与帝同陵，若是他知晓了进了帝陵的不是公主而是他人，追查下来，纵是我们宋家一家也担不起这样的欺君之罪的，如今我有了你，又多了一项软肋，你说我该如何舍得这样的日子？”

　　这边的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倒是比本子里那些陈世美负心人好看得多。

　　正在我咋咋有味，还在不动神色的听墙根的时候，外面却消了声，脚步声渐渐靠近。

　　“你倒是好雅兴，外面热闹的翻了天，你这小院子却好似世外桃源一样宁静。“春山笑着对我打招呼。

　　“宋公子好。“我对宋玉打了个招呼，招呼两人坐下，复又接了一句：“外面可是有什么喜事？”

　　宋玉笑起来温文尔雅，丝毫没有无商不奸的狡诈：“阿姐刚来却是不知，如今武林大会在即，江湖各路人马齐聚苏杭，外面的酒舍驿站自是热闹非凡。”一声阿姐，叫的春山眯弯了眼睛，恩爱的羡煞旁人。

　　“武林大会？”月夜中那艘花灯船突然闯入我的脑海。

　　春山笑着解释道：“有人便有江湖。朝堂人有官府衙门金銮殿主持事宜，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天下。若是江湖事自不会找朝廷辩一个对错，所以武林大会就是推选一个江湖人公认的权威帮派，让解决江湖纷争。”

　　父皇还在的后期，全国分崩离析，各路势力揭竿起义要反抗，其中也不乏来自民间的武林人士。前些日子卿叔原很少夜宿后宫，也正是因为对于这些残余势力剿灭不了，无可奈何之下才忧心忡忡。这般看来，这武林大会应该会十分精彩。

　　“那我能去看一看吗？”寄人篱下，理当伏小。

　　“今日前来正是来询问阿姐这件事情。宋家与如今的武林盟主逍遥山庄庄主曹毅素有往来，理当参加。春山念着阿姐一个人在这宋府孤单，所以今日特意前来询问阿姐的意愿，是否愿意一同前往参观？”宋玉问道。

　　我已经做了闲云野鹤数日，早就被拘的有些烦闷，如今有机会出府瞧瞧，哪有不应的道理，赶忙答应了下来。

　　”只是……”宋玉有些为难的说。

　　“只是如何？”

　　春山看了一眼宋玉，把话接了过去：“九姐，如今风头尚未过去，还要麻烦你暂且做一回我的侍婢乔装一番才能出门了。”春山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不愿意触及之前的事情。

　　我笑了笑，“你们想的周到了。”

　　第二日

　　人海攒动，人头茫茫。

　　苏杭的街上来了不少能人异士，有携着浮尘的道人，有身着袈裟的大师，背着弯刀的波斯人长得浓眉大眼高鼻梁，但大部分是配着一把宝剑的青壮年，三五成群，一看就是自成一派。
　　春山穿了一席水波绿纹的湖州绸锦，一双柳叶新眉弯的像一轮新月，配上身旁一身白衣皎皎的宋玉，好似一双画中人。

　　为了保险起见，春山不敢给我穿上婢子的服饰，在场的武林人士颇多，会乔装打扮的行家不在少数，与其画蛇添足扮丑落俗，不如反其道而行，让我素面朝天，换了一席小厮的衣裳，藏在宋玉的一众仆从中。

　　“藏一滴水珠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丢入大海中。”

　　日头尚未爬到三竿，我们一行人到的不算早，已经有一些人物稀稀拉拉的落了座，宋家立于中间位的右手侧，位置尚佳，可以清晰地看到台子上众人的动作和表情。大家有一说没一说的闲聊，等着诸多大人物到齐。

　　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我还是感觉到一丝的紧张，只觉得一道视线有意无意的划过我的方向，但等到我认真的去追寻视线来源，在几百双的眸子中，又从何去找？我想要开口和春山商量，但见春山和宋玉两人在窃窃私语，因为什么话题而笑意盈盈，一时之间嘴却是怎么都张不开来了。

　　静下心来，认真的感觉那一道无时不刻停在我身上的视线，起初不敢明目张胆的张望，只能先按捺住躁动，静待鱼儿上钩，等到那人肆无忌惮，我猛地一抬头，和对面的那一双眸子直打了一个照面。

　　那是一双熟悉的双眸，熟悉到我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等到视线落在那人的脸上，我的身形一抖，没有了知觉，一双眼不知道怎么，开始湿了。

　　不是初见的时候的春衫落拓，一席劲装，乌黑长发随了那江湖人散落在了肩上，嘴角轻抿，眼里落了霜寒，一双手靠在了椅子的扶手上，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便是揉瞎了我的眼，我也不会看错的，正是四年前被悬了脑袋在东市的欧阳正。

　　那人被我的视线做了个正着，倒也没有第一时间躲闪，只不过嘴角轻微的扬了扬，那双眸子透露出了几分笑意。这样的轻浮的调笑，怎会出现在欧阳哥哥的脸上？我又开始怀疑，是否是因为时月太长我记差了欧阳正的脸，亦或是当年欧阳相爷曾有几位红袖添香留下的孩子遗落民间……种种可能在我心中不停的划过。

　　陆陆续续的来人把台子两侧空的座位陆续填满，日头爬了到头顶，好在已过了盛秋，秋高气爽，气温适宜，等待的时间也不难捱。

　　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从外头传到了里头，有人声嚷着：“曹大庄主来了！”这才知晓，这武林大会的主角终于登场。

　　曹毅与几个身着黑色衣裳的男人相互退让了一番，然后落了座。那劲装男子从右手侧站起了身，来到了曹毅的身旁，在曹毅的耳畔低语几句。曹毅的眉头动了动，似乎有些生气，但很快意识到在此不得失了风度，挥了挥手，示意了解。男人静静的退到了曹毅的身后三步，仍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情，但这一身的气度却让人一眼瞧出此人不可轻易招惹。

　　曹毅扫了四周一圈，看人基本到齐，于是抖了抖衣袖，站起身来，走到了台子中央，抬起手，示意全场安静。

　　“今日是武林大会，曹某在此先行感谢各位帮派长老和豪侠们不辞辛苦赶来捧场。”说完曹毅冲着人群行了一个礼。

　　四下众人神色各异，我的心早已被曹毅身后的那一抹身影带了走，自然没有时间观察着场中人的心意。轻轻的走上前一步，不动神色的戳了戳春山，用嘴朝着男子所在的位置努了努嘴。

　　春山感应到我的动静，转过了头，眼里也有化不开的担忧。她本想伸出手拍一拍我的手，却被宋玉及时用眼神制止住，此刻我是宋府小厮，怎能和主母在大庭广众有肌肤之亲？春山用嘴型示意等下和我说，我便不好再问，怕周围人往这边看过来，后退了几步，躲在了一众仆从中间。

　　男人却是看到了这边的动静，又是寻味的一笑，眼睛在我们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似乎在猜测我们三人的关系。

　　“曹某担任这武林盟主已余十载，而江湖代有人才出，是时候把这个位置让给更有能力的年轻人了。故而本次武林大会的主要目的，就是选拔出新的武林盟主。同时我曹某也宣布，自新盟主上任之后，我自当金盆洗手，在不插足武林之事。”

　　话音未落，人群中已经开始淅淅索索开始小声议论，及至曹毅说自己金盆洗手，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身旁不知是何身份的一男子扭头对着旁边的一位僧人点头：“曹庄主好气量，愿抽身江湖。”

　　僧人附和的点头：“曹庄主素来宅心仁厚，当得起武林之主，是我佛慈悲，武林之福。”

　　另一旁的一个手持大刀的男人听了他们两人的对话后一声嗤笑：“你这秃驴整日阿弥陀佛知晓什么，入了江湖怎能轻易出去？曹毅说的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假仁假义，谁不知逍遥山庄派出比武的宝剑是易水寒，而易水寒与那曹毅不知道哪里来的便宜女儿早就有了私情，这若是易水寒赢了擂台，与那曹毅的女儿成了亲，这武林宝座不是还在他们曹家的逍遥山庄吗？”

　　如此听来，这些武林和那朝堂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都是这样斗来斗去，怕唯一的区别就是武林动的是刀枪，而朝堂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和手，就能山河血染，满门灭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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