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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人
在青羽驱车往花朝巷去的时候,宫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端帝自寿辰以来,一意专宠禧嫔。除了例行朝堂议事,几乎时刻与风翎形影不离,同入同出。
可想而知,当清晨睁开眼,不见了爱妃娇媚可人的撒娇面孔,是何等的心理落差。
于是耐着性子去了朝堂,罢朝后又连二赶三的返回凤栖宫,及至日高三丈,仍旧未见宠妃人影。
越老越恣性的帝王,终于按捺不住怒发冲冠,将火气撒到了阖宫下人们身上。
凤栖宫里婢女侍从们跪了一地,负责此间的掌事公公已经挨个问话,排查了不下三遍。好话狠话说尽,只差上重刑拷问,竟没能获得半点有用的线索。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在守备森严的深宫禁院一夜间消失无踪,不可谓不离奇,也不可谓不骇人。
凤栖宫内一无所获,打探的范围也迅速扩散到距离更远的宫苑。
不多时,前夜无意间撞上青羽的两个宫人,便被侍监带到了皇帝跟前。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紧张哆嗦到差点被皇帝一气之下喝令拖出去杖毙,才勉强把话捋清。
只是他二人不过在青羽来时恰巧远远看过一眼,并不确定来者就是擅闯宫闱的歹人。添油加醋下,堪堪将那当空裙袂飞扬的白衣女子,形容成了个凶面獠牙的罗刹女鬼,吓煞无数听众。
看外表还一副鹤发松姿的端帝李极,尚未老到昏蒙愚昧的地步,略思量过后,当即下了口谕。
一是着人遍查皇宫内院,有提供线索者当得重赏。再者下令羽林军严防城门出口,出入皆要仔细盘查。所遇有嫌疑之人一律羁押入狱,由刑部责专人清审核实。
当然,他亦想到了这位爱妃与众不同的身世背景。
若说她自行离去,机会倒是有,但依皇帝的推断看,这种无征兆,人便消失不见的稀奇事,是怎么都不可能发生在一个睡熟前,还兴致勃勃与他约好,次日一同御苑赏花,戏台观戏的心肝儿肉身上。
要是说有人强行掳走了她,却又连殿中休息的自己都不曾惊动。只能证明来者身手不凡,或者两人有极大可能相熟……
至于谁最清楚禧嫔的底细,怕还要找自己的大儿子说道说道了。
回说苏青羽,在做这件事时,着实也欠了些考量。
虽说帝王之怒对她而言没什么切实威胁,但事后也凭生几多余虑——怕此举会给正值多事之秋的空冥山,带去不少麻烦……
自己如今功力损折,时而或有迷蒙昏昧之兆。想圆满将事情摆平,难免吃力。所以,她盘算过后,决意先远避京城,待风波平息再作后续打算。
只是青羽到底还是小觑了皇帝的行动力,本以为不会那么快引起动静的她,在从花朝巷出来,直奔城门口而去的时候,细针密缕的排查俨然已经开始了好一阵。
另一边,心绪欠佳的睿王李兆,几乎在第一时间收到了风翎被掳走的消息。他脑中率先蹦出的念头,就是青羽一定赶来了帝京。
待到亲自问过那两名宫人,这种感觉便愈发强烈。
他策马飞舆疾奔回府,立即就遣了人去往四面八方的城门口打探情况。
依照对目下局势的了解判断,想要此事尽快水落石出的,不止有皇帝一个。
太子和王叔必定也着急做了应对,以期尽快交出令父王满意的答复。
青羽重伤未愈是他早知晓的事,平日又喜着素衣白裳,加上那出挑不俗的气质,一旦在密密层层的摸排搜查中现身,稍不留神就要掀起一番波澜。
早知如此,实该提前去见见这位剑走偏锋的师姐。
双月阁里,李兆焦灼的踱来踱去。
他一身绛紫色织金缎单衣外袍,腰缠玉带,衬着那双含情带雾的明眸杏眼,英英玉立,恰似春闺女儿遥想中的王贵子弟,即便眉头紧锁,也是一般俊逸非凡的容姿。
黄天海从外面进来,看到他面色不佳,拉低了声音长话短说:“殿下,小初三来了,说有东西交给您。”
初三?
李兆反应过来后,准道:“让他进来。”
来者就守候在外,被黄天海召进了屋,一个文弱瘦气小厮模样的少年,便出现在李兆眼前。
李兆免了他的问安,疑惑道:“什么事?”
初三亦不废话,慌忙从袖中拿出一件东西,双手呈上:“回主子,挨晌午时有位轻纱遮面的姑娘来宅子找人。可小的自幼长在福兴坊,从未听过哪家有叫李桃儿的姑娘,便直言说她找错了地方,要她另寻别处,岂料那女子二话不说,拿出了这个——”
李兆撒眼就认出了他手中的东西。
镂雕细刻,下坠金穗,正是那夜西岭道,他拜青羽为师时给出的玉佩。
他伸手接过玉佩,羊脂玉温润莹滑的质感从指间清晰传递过来,李兆手一紧:“她人呢?”
见过这样东西,初三再蠢笨也大抵能猜出,此女与李兆关系非同一般。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儿,没直说此物与睿王殿下的渊源,而是一秉虔诚的邀人暂留在宅子里,等待主人回归。
“主子,小的无能,没能将人留下。那女子来时乘着车,说话时马车也一直在旁候着,看起来形色匆匆,不像专程来访的模样。小人怕耽误她的事儿,遂不敢强留。”
初三一面说,一面观察着李兆的脸色,觉得主子有点嫌自己办事不周的意思:“还有,她还交给小的一本书,托我转交玉佩的主人。”
初三再从怀中拿出一本线装册子,恭敬交给李兆。
书本装帧的很草率,纸张材质也相当一般,全然比不上坊市里售卖的书册绘本。
可李兆越往后翻阅,眼中闪烁的光亮便越是炽盛。
扉页里简单提了四字——心法旨要。
往后一页,从李兆即将修习的法门开始,直到筑基之后、炼精化气阶段,都用浅白易懂的通俗词句标明了文字及注解。
长达六七十页的篇幅,堆满了黑色小字。一笔笔,饱满丰润,落笔飒俐,似是才书成不久,墨香扑鼻,经久不散。
李兆看得连呼吸都蓦然一窒,仓促合上书,盯着初三问:“她可留下什么话?”
初三摇头,字斟句酌后道:“不曾捎带消息。不过小的曾见过她所雇那辆车的车夫,应该就出自东城,常年靠此营生讨活计,街坊巷道必有不少熟识的人。主子若想打听来客下落,小的现在就去打听一二。”
听他如此说,李兆面色稍显缓和:“我让黄天海抽调些人手给你,现在、立刻去找。一有消息,马上来通知本王。今日京中不同往日,行止切勿过分张扬。如果找到人,便给本王拦下,若拦不住,也定要派人跟着。”
思量过,他又补充:“先莫提及本王身份,一切相机行事。”
初三满口应承下来,辞别小王爷,就跟随黄公公一道出去清点人手去了。
李兆再次垂目看向手中紧攥的书,轻轻展平刚刚因情绪不稳,捏皱的书角,眼神里说不上是欣悦,还是忧愁。
初三这一去,一直到傍晚十分才回来。
他一路步履匆匆,形色焦切,身上的布衣更是被汗水浸湿,显得背影格外孱弱清瘦。
“如何?”
李兆见他失了惯常的仪态,心中不由担心起来。
初三脸色紧绷,上去凑到李兆耳旁,低低说了几句。
听到回话,李兆突地别过脸,攒眉盯住他:“怎么回事,怎么被他带走了?”他抬手挥退屋内侍从,沉声对初三说:“将事情原原本本给本王说来。”
初三平复气息,依言将下午打听到的情况告诉李兆。
先前初三得令出了王府,因想着人车一行走出许久,怎么也该出城了。就未在其住处上下功夫,而是先去街头打听。
后来在东街城楼附近的茶水铺,果然碰到了一位见过车夫的老丈。老丈说,那姓袁的车夫,中午的确带了一位女客出城。不过还未至城门,女客忽然推说有事,提前付了佣金,想让师傅驱车回赶……
也不知是否动静太大,又或者真到了撞邪倒霉的时候,好巧不巧,马车调头时正撞上带着家奴当街横行的卫家公子。
“卫公子非说马匹不长眼冲撞了自己,邀来手下欲将袁师傅一通毒打。适时女客出面阻拦,据说还与卫公子手下动起了手。想来一弱女子怎经得起壮汉推搡,终是不幸失手被擒……卫公子却口称她是朝廷下令缉拿的嫌犯,要将她送交府衙,最后把车夫好一顿打,还命人带走了那姑娘……”
事实与初三打听来的大差不差。
青羽在同卫辉一行争执不下的时候,因牵动体内一直透支亏损的真元,致使经脉震荡,气血突然上涌,毫无预兆地再次晕厥了过去。
卫辉见色起意,反观青羽一身白衣,又有些身手,偶想起父亲才接办的差事,脑中灵光一闪趁水和泥,借着假意拿人,以期堵上路人的悠悠众口。
嘭——
李兆一锤震在几案上,恨声道:“岂有此理,卫辉好大的狗胆,他哪里是替朝廷捉人,还不是……”
刑部尚书卫泯,一辈子官途顺遂,财运亨通,独独子荫凋敝。娶了六房姨娘,近五十岁才幸得一子,起名卫辉。打小骄纵爱宠,百般偏惯,生成一副乖戾跋扈,专横阴私的性子,仗恃尚书府的势力,做下不少众怨载道的恶行。
似这等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李兆自认为了若指掌。
他卫辉说好听点是世家公子,说难听就是草包一个。
芝麻点儿的心胸,能有多大见地。还吹嘘替朝廷分劳,多半是贪图青羽美色,遂起了龌龊邪念。
初三听李兆语气,已确认那不知名姓的女客与王爷之间关系匪浅,便接着他的话说:“主子果真料事如神,经小的查探,卫公子并未将人送交官府,也不曾移送刑部,而是……而是带去了北郊的别院。”
李兆挂心青羽伤势,料她如非不得已,必不会轻易受制于一帮软脚杂兵。如果真的无力自救,那此时多待在卫辉处一刻,就多一重的危险。
不能再拖延了……
“走,我们去会会卫公子。”李兆即刻动身,点了近十名王府侍卫,浩浩荡荡,直奔卫辉坐落在城北的外院。
卫氏外宅里,卫辉强按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好色之心,想等青羽醒了,再痛痛快快一逞□□。
未料,没等到青羽苏醒,却先等来了不速之客。
“公子……公子……睿睿睿王殿下来了。”仆从如惊弓之鸟,手忙脚乱的跑来找卫辉通报。
“什么睿王?”卫辉斜眉上挑,因常日酒肉追欢精力挥霍无度,而浮于面上的青白色更显阴冷,怔了一会儿才道,“他来做什么?”
嘴上如是说,身体却殷勤的紧。卫辉被迫放下手头的事,赶紧招呼了人去前厅迎接。
李兆身后只跟了初三和一个常服侍卫,此刻手立在正厅,看上去一派雍容闲雅。
“原是睿王殿下大驾光临,卫某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卫辉迎上去,弯腰抱拳,眼睑低垂,恭维奉承之相甚是娴熟,“不知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李兆来回踱了几步,状若无意地逡巡过四周,最后到卫辉面前站定:“怎么,没事就不能来找卫公子谈谈天?卿……不欢迎本王?”
卫辉连忙拱手:“哪里哪里,殿下金尊贵体,今日光临寒舍,卫某与有荣焉,岂有不欢迎之理。只怕小舍简陋,卫某招呼不周怠慢了贵客。”
“还成吧。”李兆笑吟吟回复。
脚底下踩的,是番邦商人带来的舶来品毛毡垫子。
西洋的浓墨重彩铺排夸张到极致,触感软绒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舒服却是舒服,就是季节不太合宜。
正厅上沿西墙上,挂着水晶石镶嵌的壁画,五颜六色的,比搪了泥彩的花脸儿戏子还精彩。
“卿这别院布置的实是别有意趣,本王长见识了。”
“殿下谬赞,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何入得您的法眼。”
卫辉诚惶诚恐将李兆引入主坐,亲手沏了茶,敬呈过去。
李兆接过抿了一口,耐人寻味道:“卫卿过谦了,不过说到你这与众不同的嗜好,本王今儿还听闻卿于集市上带回了个天仙模样的小娘子,怎么?你还好这口儿?”
“……”卫辉闻言,当下犯起嘀咕,京城大把膏梁纨绔,当街看上一两个貌美小娘,强娶回家的不知凡几,知道了也都心照不宣。这小王爷不明不白张口点破,不知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殿下必是听差了,这等乱俗伤风之事,卫某怎敢擅行作为。”
李兆心中冷笑,面上仍旧调笑:“在本王面前卿又何必遮遮掩掩。怎么,你还怕我把这事儿捅到你老子那儿去。”
“……殿下说笑了。”
“你看本王像在说笑吗?”
卫辉心头警铃大作,瘦骨棱棱的两肩淅淅索索,似连袍子都挂不住。
“本王真是越发好奇了,什么样的天香国色值得尚书府的公子如此讳莫如深,不如带出来,让本王也见识见识?”
昏黄灯光下,卫辉的脸色有一瞬的僵硬,拿不准李兆真实意图。
他假装迟疑再三,不得已才说:“不瞒殿下,今日在下确实带回一名女子,不过倒不似殿下说的是什么美人儿,而是……”
李兆两指撑在太阳穴处,神情悠闲的挑眉看他。
“殿下想必听说了,日前禧嫔娘娘一夕消失无踪,宫里传言是被个白衣女罗刹给掳了去,闹得皇宫大内人心惶惶。圣上责令刑部会同京兆尹限期彻查,卫某也是偶然间在街上碰到了疑似嫌犯,秉着宁错勿放的原则,才做主扣下此人。”
“那不是该送交衙门口儿么,怎么还给带别院了,你这厮,忒不老实吧。”
李兆顺势往后一靠,好整以暇的看他,大有不让本王得见,便不肯罢休的架势。
卫辉向来跟五皇子李泰交好,对李兆虽不奉拥,然势焰可畏,却也不敢轻易得罪。
尤其此人出了名的气窄量小,万一因此结了梁子,可够自己喝上一壶的。
不知当中因果的尚书公子,又哪里会知李兆今夜有备而来。
本着早早打发这恶煞星离去的想法,卫辉扭头对候在一旁的仆人使了个眼色,扬起声音道:“去,把人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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