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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
夜色如墨,细雨终于落下,整座仿佛晕染进一副洇湿画卷中。
今儿天一擦黑,琢玉居便点起龙凤喜烛,现下烛泪层层堆叠,凝成斑驳痕迹。跳跃的烛火将鸳鸯交颈锦帐映得忽明忽暗,博山炉中香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陆柔然端坐在床沿,大红色的寝衣衬得她肤白胜雪,她又抻起脖颈朝外头望去一眼,继而催促阮妈妈。
“他到底来不来,不来我先睡了。”
话落,外头传来新月问安的声音,喜上阮妈妈眉梢,她欢喜道:“来了来了。”
房门无声推开,郦隐带来一丝雨夜的清寒,他只略略扫视陆柔然一眼,便敛起眼睫。
阮妈妈福过礼之后,悄悄退下,临关房门前,向陆柔然投来鼓励的一眼。
烛芯忽地爆出一声“噼啪”轻响,陆柔然被吓地心房一抖。
说实话,她有些怕,倒非质疑自己灵活应变的能力,只是毕竟第一回行此骗,难免有些隐忧。
郦隐进来后,并未直奔床榻而来,他踱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微凉的雨气扑面而来,室内浓郁的香气瞬间稍稍驱散。
陆柔然打了一个寒颤,不满道:“还是关窗吧,雨夜寒凉,没得染上风寒。”
院中的凌霄被雨水沁打,枝叶在夜风中摇曳不止。
郦隐说好,依言关窗,呼吸间,室内那股浓郁到发腻,令人透不过气的香味,再次袭上肺腑。
“今夜......”陆柔然主动开口,试图说些什么,缓和一下令人不安的沉寂。
岂料刚说两个字,郦隐忽地慌忙捂嘴,只见他的脸色霎时惨白,他迅疾转身,大步流星往净房方向冲,但也只走了几步,倏地驻足。
“呃——呕——”
他弯起腰,不住剧烈呕吐起来。
陆柔然瞠目结舌,她的视线在郦隐与地上那摊呕吐物之间来回巡视,顿时恶心得也想吐。
郦隐吐得撕心裂肺,身子痛苦的佝偻着,肩膀因剧烈呕吐而颤抖。
陆柔然却没有上前关心询问的念头,她只想立即开门出去。
呕吐物散发的酸腐气味直冲天灵感,掩鼻都阻挡不住,当真恶心死人了,她一刻都待不下去,她必须快点出去。
如此想了,便也如此做了,陆柔然霍然起身,绕开郦隐,直奔房门。
“郎君身子不舒服,快去请郎中。”她立在檐下,沉着脸吩咐。
陆柔然出门后,石清率先冲进寝室,菖蒲紧随其后,郦隐已停止呕吐,正依着桌沿缓和。
看到陆柔然与阮妈妈出现在门口,郦隐望了眼她止步不前的裙裾,歉疚道:“对......不住。我怕是......吃......”
话还未说完,又猛地弯起腰,一阵难以遏制的干呕。
陆柔然下意识回退一步,再要倒退时,被阮妈妈架着她胳膊拦阻下来。
府医赶来之前,郦隐又呕吐两回,问诊期间干呕一回,开下方子之后再吐一回。
发作间隙,他再同陆柔然告罪,而后,提出今夜返回沧濯斋休息的想法。
陆柔然那点敦伦的兴致,早在看到他的狼狈与呕吐物之后,消失殆尽。
眼下他呕吐不止,即便喝下汤药,少不得也得折腾,他若留下,势必影响她今夜休息。
他既乖觉提出,陆柔然自是不做挽留。
然而,当郦隐的身影甫一消隐于夜雨中,阮妈妈仍不免扼腕叹息。
“娘子怎么不留一留?眼下郎君生病,正是促进感情的好时机啊。”
“他吐成那般,恶心都恶心死了,有何可促进感情?他若留下,我还如何就寝。”陆柔然捏着鼻子环视寝室,只觉得没法住了。
“快把窗子打开,再多擦几遍地。”
厦下素心与新月得令,赶忙再去打水。
郦隐这厢,甫一回到沧濯斋,石清赶紧递上药丸。
菖蒲看看郦隐吐到虚脱的模样,忍不住小声嘟囔:“做做样子就成,您何苦下如此狠手,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不下狠手,怎么多拖延两日。
然而,即便让他拖延十日,十日之后呢?
索性不如制造场意外,自此不能人道,省得今日被催圆房,明日被催生子,一劳永逸得了。
...
郦隐“病倒”的第三日,为了一口炙羊肉赶往辅都的一行人回来了。
听闻郦隐病了,探微与郦瑄去往沧濯斋探望,不巧途中遇到同样前去探病的郦阳。
三人一同出现在眼前,郦隐稍稍怔神,没想到他们已这般好,连探病都约着一道儿。
数日不见,她虽依旧清瘦,但精神头瞧着不错。
今日她上着碧落色衫子,下着海棠花刺绣裙腰芸黄色照日裙,娉婷的人儿笔直的立在一团光影中,白净而修长的脖颈微垂,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暮春枝头的一枝白芙蓉,自有一段不卑不亢。
郦隐已无大碍,只因不愿见人,故而装病,闭门不出。
见郦隐并非传闻中,那般病得孱弱不能自理,简单说过几句话,郦瑄与探微辞别。
郦阳目送那抹背影,直到墙角吞没最后一缕颜色,才恋恋不舍地回头。
然而,一抬眼却撞进一双浸了凉意的目光里,他神色倏然一凛。
“五兄为何如此看着我?”郦隐讪笑。
“《礼记·内则》有云,‘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夫子亦教‘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为兄想知道,你的书都读到何处去了?”
“我......”郦阳嗫喏,“这些日子,四阿姊都在,她可作证,我并无半分越举。”
“那你方才直勾勾地看什么?”郦隐沉声问。
“阿恒都未指责我什么。”郦阳有些不服气地嘟囔,“五兄又何必如此拘泥......”
“男女大防,非是苛求,乃是人伦之本,持身之要。”郦隐的嗓音逐渐沉下去,泛起冷意,“对女子,是护佑,非禁锢;对男子,是约束,更是修养。你轻浮一眼,自以为无伤大雅,若落进有心人眼中,却可能误人一生。此非君子所为,更非我郦家儿郎应有之态。”
郦阳被训得面红耳赤,后背浮起薄汗,他不敢再有半分辩解,唯喏喏称是,待郦隐话音落下,他寻了个理由,快步离开。
郦隐立在探微站过的那团光影里,望着郦阳逃窜似的背影,只觉得胸间沉滞,连呼吸都带着难以疏解的闷。
...
正是玉兰花开的时节,一朵一朵压在枝头,开得热闹。陆柔然打树旁经过,不想竟被勾住发髻,玉簪瞬间落地,碎成三截。
陆柔然怔懵之余,更是恼怒。
方才松涛的金嬷嬷来琢玉居,请她去雁栖苑,说是六少夫人中毒了,似是与她有关。
与她有关是何意?
还要她亲自过去一趟。
莫名其妙。
琢玉居到雁栖苑有程子路,而且,去了少不得见到不少郦家人,陆柔然不愿意去。
但顶不住阮妈妈连哄带吓的劝,又加上金嬷嬷侯在院中,大有她不启程她不离开的架势,这才勉为其难走这一趟。
眼见玉簪坠地,金妈妈一璧帮忙捡拾,一璧关切道:“可有伤着?若您不嫌弃,这簪子老奴且拿着,待镶嵌起来之后,再给您送过去。”
陆柔然从不用损坏之物,这簪子的玉质虽佳,但也不过三十两银子,且不值得修一修再用。
“多谢嬷嬷,不过不必劳驾您了。”陆柔然自金嬷嬷手中拿回玉簪,交到阮妈妈手中。
“说劳驾当真折煞老奴。”金嬷嬷比了比手,“既然少夫人无恙,咱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眼看雁栖苑近在眼前,阮妈妈偏头过来,悄声道:“娘子,您得有个心理准备,老奴总感觉,前头或许有个劫。”
陆柔然心说:能有何劫,她都不认识程钰,程钰中毒与她何干。
如此想着,下了抄手游廊,迎头看到打南边过来几人,定睛再一瞧,来人中居然有蔺探微。
陆柔然等待的心情,已从心焦等到恼火。
眼下乍一见她,看到她一袭锦衣,玉簪挑鬓,淡扫蛾眉,薄施脂粉,娉婷绰约的行走在郦家女眷之中,竟比那郦瑄更像高门养出的金枝,火气瞬间蹿上天灵盖。
这个伥鬼一般的破落亲戚,攀上另一树自认为的高枝,便将前一树高枝抛之脑后,着实可恨至极。
陆柔然恨恨望她一眼,而后调转视线,只当没看到,先她一步进了雁栖苑。
郦瑄却注意到陆柔然投来的那一眼,隔得远没看清眼神,但可确定,陆柔然的确看她们了。“方才那是五嫂吧?”郦瑄纳闷,“她明明都看到咱们了,怎么好似不认识一样。”
“许是真没看到吧。”探微说,“她有些弱视,况且,她肯定着急去同六嫂解释,顾不上咱们。”
方才探微与郦瑄去给太夫人请安,赶巧太夫人不在,她身边的刘嬷嬷,悄悄同郦瑄讲——
六少夫人佩了五少夫人送的香囊,遍身起身红疹,上吐下泻,喉间紧促如束,郎中断言,囊中□□。
陆柔然送程钰的香囊,那便是进门第二日敬茶时,探微送出手那个。
以事实而论,敬茶那日送出的所有物什,陆柔然均未过手,俱是阮妈妈支使手下人准备。包括探微,也曾被雇佣做过不少活。
里头的香,是探微亲手配制的,事先也探问过程钰的忌讳,怎会引起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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