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为帝

　　默速妥率领黑叶大军奇袭铁水关的消息被八百里加急跑死了好几匹马送到景中帝面前。铁水关守将谢春宁在部下们的拼死相护之下，逃至与铁水关相距不足二百里的连州。

　　谢春宁戎马半生，把个铁水关也铁桶一般地把守了半生。这个向来低调的男人，此生说过的唯一的也是最张狂的一句话就是谢春宁不死，铁水关不破。

　　这话虽然狂，可当时不管是大夏人还是乌浑人，没有一个觉得他是在说大话。

　　可今天，大名鼎鼎的谢春宁，谢春宁不死铁水关不破的谢春宁，却被一个不过二十的乌浑毛头小子带着一帮黑叶崽子给狠狠地打了脸。

　　他觉得自己无颜面对那帮拿命护着自己逃出来的老部下们。

　　连州的知州郑莘跟谢春宁打了多年的交道，接到谢春宁兵败的消息，没有一句抱怨地把谢春宁迎进了连州城，好吃好喝地让他养伤，一边向朝廷上报情况，一边加紧连州的防备。

　　郑莘跟谢春宁也算是老相识了，谢春宁性子倔，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这在平时是好事儿，可遇到重大打击的时候，保不齐就会做出什么傻事儿来。

　　往常他见谢春宁，虽话不多，性子闷，但是眼睛里是有光的，这种光是自己的价值得到了证明、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得到了实现的难以抑制流露出的自信与对自己人生意义的信任。

　　可是现在的谢春宁常常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他的部下们想来看看他，全部都被拒绝了。眼珠子半天才凝滞笨拙微微转动，闪出一点仿佛是胆怯忧虑的暗芒。

　　郑莘很担忧谢春宁，但是默速妥已经攻破了铁水关，只怕乌浑大军很快就要跟大夏正式大战一场，作为连州的最高长官，郑莘忙的脚不沾地，能去看谢春宁的时候实在有限。只得密密地叮嘱了照顾谢春宁的婢子小厮们看好谢将军别让他出事儿。

　　谁知道郑莘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京中的旨意抵达连州城的那一天。

　　郑莘这边刚接了旨安顿好来使，那边照顾谢春宁的一个婢子就慌慌张张地来见他，说是谢将军意图自刎。

　　郑莘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难以克制地揪心起来，赶紧扔下手头的事务匆匆向家赶去。

　　一进门就看见数个丫鬟小厮围在谢春宁身边，死死地摁住谢春宁的手，另外两个胆大的小厮正试图把他手中的佩剑夺下来。

　　谢春宁虽然身受重伤尚未痊愈，但是多年练武，气力还是不小，那些服侍的人折腾了半天，还是没能把谢春宁完全制住，故此郑莘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郑莘拨开几个人，一手控住谢春宁的胳膊，另一手就迅速地将他缴了械，”哐啷”一声就把那剑丢到了房间的角落，又扭头吩咐:“把谢将军的剑收拾好放我房里去。”

　　谢春宁求死不得，只好一言不发黑沉着一张脸瞪了他一眼，然后迅速撇开目光。

　　郑莘叹了一口气，松开制着对方的手。

　　“所谓的堂堂名将谢春宁，原来就是这般轻易就能彻底打倒的吗”

　　谢春宁痛苦地一皱脸，声音嘶哑如塞上秋夜的枯风：“我算得上什么名将什么谢春宁不死铁水关不破。就是个笑话罢了!还不是被个名不见经传的乌浑小子给打的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你不知道那天铁水关上死了多少人，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些死去的跟我朝夕相处的弟兄们，浑身是血，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还有附近失去铁水关庇护遭到劫掠的普通民众……”

　　他屈着身子，痛苦地抱住头：“我以为……我能保护他们的……他们也相信我能保护他们的……可是现在……我就是个废物!”说着他狠狠一拳打在自己脸上。

　　郑莘救护不及，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宁一生没有别的本事，只是于守城卫国一事上还能有所作为。这是我存在的意义和使命。如今大意失了铁水关，宁无颜面对圣人，无颜面对将士，更无颜面对因为铁水关失守而致使他们家园破碎的百姓。我不明白……我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呢……”

　　郑莘突然冷笑一声，拂袖起身，冷冷地对谢春宁道：“我原先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但是我竟没有想到你的原则竟然就是这样轻易能被打倒的。失败了就失败了，难道只需要这样的一次失败就足以证明你是个失败的将领了么如果你确实就是这样一个可以被一次失败轻易打倒的人，那么，我确实看不到你存在的意义何在。”

　　说罢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只留下谢春宁一个人坐在床边愣怔。

　　说出这番话郑莘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他是想激起谢春宁的求生意志——或许也带着一点他自己的私心，他确实无法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好友长时间消沉丧气下去。可他也不能接受就那么失去他，所以决定搏一搏。

　　谢春宁，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而此时，作为刚打了一场大胜仗的默速妥方面大营中，却是一片反常的压抑气氛。

　　默速妥正阴沉着一张脸坐在上首，一言不发地喝着酒看着下面的胡姬跳舞。

　　左手边坐着的正是他的亲信且提都。

　　此时此刻，且提都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帐外传来几个黑叶士兵嬉笑的声音，他们正在庆祝此次的胜利。

　　且提都听着那高兴的吵闹不由得一阵烦躁，一起身看也不多看地妖娆的舞姬身边大步走过，一把掀开帘子，冲外边守门的士兵没好气地怒声道：“叫那几个黑叶蠢货安静一点，不给他们几鞭子就敢成天在特勤大帐外叽叽呱呱个没完没了的，眼里还有没有特勤了!”

　　守门将士知道且提都大人和特勤这阵子心情都坏得很，脾气也格外暴，自然不敢多说一句就去办了，将领头的那几个黑叶人好一顿斥责鞭笞。

　　若是往日默速妥说不定还会制止且提都的行为，但自从他攻下了铁水关送消息给父亲曼忽可汗却被曼忽可汗在回信中好一顿训斥之后就已经憋了好几天的气了。

　　此时那些不明情况的黑叶人还不合时宜地在他的大帐外吵吵闹闹，把他心头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更激得高了数丈。

　　哼，父汗真的是老糊涂了，绝佳的机会让他寻着了，把大夏铁桶般连成一线的防御用他年轻锋锐的爪子撕开了一个口子，竟然谴责他过于冒进，害的不得不提前发动总攻。

　　可笑，大夏安逸了那么久，最好的战马也是从他们乌浑手上买来的，何况乌浑早就断了对大夏的马匹交易，一支没有好马的军队就没什么好怕的，何况现在连大夏人最引以为傲的铁水关也被他攻破了，这正是大夏士气低落易于进攻的好时机，而这个好时机是他默速妥一手创造的，父汗不能赏识，反而竟还将他斥责一顿，并威胁他要是还敢做出这种破坏战略规划的事来就把他的军队转交给师衍累丹。

　　师衍累丹那个废物竟然也佩抢走他的军队!父汗真是老昏头了!

　　这一定是大哥在背后捣鬼，跟父汗嚼舌根!

　　不!父汗老了，也变得谨慎而畏缩了，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那种锐气了!

　　铁水关失陷，随之而来的是乌浑大军的全面进攻。

　　大夏和乌浑这两个霸主至此终于算是正面地对上了。

　　不过，虽然正式开战让边境的住民们纷纷往中原逃难，但这倒解了戛斯方面的危机。乌浑主要兵力都转移到大夏战场上，倒没那么多力气关注一个小小的戛斯。

　　正逢安王云盛祁带着救兵到戛斯不久，亲自披甲上阵同杜若明一起把左谷蠡王腾瑞余部打的落花流水。还救出了被腾瑞俘虏的戛斯王子。

　　于是就有不知从何处传出声音将云盛祁的功绩一路传唱回长安，十数日间便将云盛祁塑造成了一个大英雄一般的形象。云盛祁自然很快地就知道了这个情况，想到回京之后预备要受到的崇敬目光，这个少年的嘴角微微地显露出一些真实的笑意。

　　不过自然也有那等不晓事的庄稼汉妄议皇族，对于安王的英勇事迹不屑一顾，原因当然不是觉得安王殿下不过是捡了乌浑的便宜，而是觉得戛斯一个遥远边境小国的生死存亡与己无关，搔着数日不洗的头神色鄙夷地对自家婆娘说若是将戛斯方面的兵力调转到与乌浑的主战场上，也不至于让乌浑那般嚣张，威胁到他们的生活，让大量难民涌入，害得这日子过得如此煎熬。

　　言谈间透着一股看透了一切所谓上等人的愚蠢无聊小把戏的神气。

　　景中帝的病却是更重了。

　　最近听闻靠近岚山的明空山南峰上隐居着一个神医，封太后赶紧就想着要派人去寻那神医来救治景中帝。

　　虽说景中帝不是她的亲生子，但是好歹这么多年以来，两人像亲母子一般扶持着走到如今这地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封太后心里还是很在乎景中帝的安危的。何况眼下局势动乱，人心惶惶，一国之主若是于此之时崩殂，谁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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