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同行

　　“快进来，”我让开路，“找大夫！你们快，快去找大夫过来！”
　　他们一路背着阿珏回房间，我才看到被他们背上背着的阿珏，后背上插着一根利箭，直直的插进了身体里面，几乎穿透。
　　我的腿忽然就走不动了，感觉身体随时都要倒下来。
　　怎么会这样呢？阿珏他怎么会被偷袭，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要是他活不下来……我想到这里泪水像是洪水一样涌了出来。到底是谁干的？阿珏平日里并未见到有什么仇人，为什么就短短半个时辰会被人重伤到背回来的地步？
　　翠玉把伞遮到我的头上，红着眼睛道：“小姐快进去吧，你身上都淋湿了。”
　　我慢慢无力地蹲了下来，盯着地面上被雨水冲刷的淡红色水痕，低声道：“阿珏的血……这是阿珏的血……”
　　大夫来的很快，我怕不保险又叫了几位风评良好的大夫一起医治，阿珏的上衣已经被撕了下来，露出精炼的肌肉和被刺伤的后腰，血仍然在少量的涌出来，蔓延之处尽是血红，伤口上隐隐能够看见里面的肉色狰狞。
　　我不忍再看，伸手触碰阿珏的侧脸，他趴在床上，痛苦一分未减，额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嘴里不知道在低低的胡说些什么。
　　三个大夫围在他的床边讨论了一会儿，然后一个大夫叹了口气，退出来道：“夫人，令公子的箭虽然未伤及要害，但扎得比较深，而且额头发烫嘴唇变紫，或许是淋雨过久导致受了风寒，伤口也进了雨水，这重重困难加深，我们的医术就是再高，也还是……还望夫人见谅。”
　　母亲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只能点头，声音呜咽不清：“大夫，求求您了，您一定要救活我儿子……”
　　“接下来我们要拔出箭头，稍有不慎公子的伤情就会加重，还请夫人回避下。”
　　“是，大夫，”我扶着母亲出去，“您千万小心。”
　　门外的雨还在下，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才能停。
　　我看着捏着手帕的母亲，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虽然宋珏也不能算我的亲生弟弟，但是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已经把他当成我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亲人了，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我以后活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也没有了。
　　“小姐，”一个下人小跑过来道，“江小姐过来了。”
　　听见她过来了，我没好气地冷声道：“让她回去吧，我不想见到她，你跟她说让她以后都别来了！”算是我乱撒气，但是再怎么说阿珏会受伤也是和她出行未带侍卫有关，再不济带一个人也比不带强，有什么事都可以先回来拉救兵过去。
　　下人很快跑了回来：“小姐，江小姐站在门外不肯走，你若是不见她便要站在这一晚上。”
　　我沉默了一会儿，母亲道：“珩儿，让她进来吧，你问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点了点头，跟着下人过去了。
　　江念云和她的丫鬟芸儿正站在门外候着，虽然打了伞，但无奈雨下的太大，两人肩头还是尽是淋漓的雨水，江念云满目水痕，眼泪似是止不住一般，抽抽嗒嗒的哽咽着道：“宋小姐，是我对不起你……都怪我……”
　　看见她伤心成这样，我也不好太过苛责，只好道：“你现在哭成这样也没有用，进来坐下吧，我有很多事想问你。”
　　她点了点头，芸儿便收了伞搀扶着她进来了。
　　下人给她添了热茶，她拂了拂手，擦干净脸上斑驳的泪水，道：“原先我们在马车里，一路安稳，约莫行至凤莲路的窄巷时。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三个黑衣人，一人手持一箭就刺入马车，宋珏公子察觉到杀气带着我躲过了。”
　　“然后呢？”我凝神道。
　　“他让我躲在马车的茶几下，便拿着剑冲了出去，我实在太害怕就没有出去，只听见外面到处都是兵器碰撞和男人的低喝，有个黑衣人跳进马车来抓我，宋珏公子为了救我，一时没有留神被暗箭所伤，都怪我……他都是为了救我。”
　　说着，又拿着帕子掩面不住地流泪。
　　我怪罪也不是，安慰也不是，问道：“那些黑衣人呢？他们都死了吗？”
　　“嗯……”江念云点了点头，“后来宋珏公子把他们都杀了，但是伤势过重，雨又下得太大，他撑不住昏迷过去了。我当时孤立无援，身边也一个人都没有，只好把他扶进马车，跑回家找大夫和侍卫。”
　　“那些黑衣人还在吗？”
　　江念云愣了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招了招手：“来人，去凤莲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人找到。”
　　我想着不论怎么说，就是死了套不出什么话来也能从他们身上的衣着打扮找出一些线索来，这些人很大可能是那伙土匪一伙的，若是让我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倾我所有也要让他们全部付出代价。
　　夜里，大夫们把宋珏照料好便都下去休息着，母亲也坐在他床边睡着了，雕花木门被小心地推开，我回头，一个下人小步过来低声报：“小姐，小的们在凤莲路找遍了都找不到那些黑衣人，只看见地上有些许血迹，只怕尸体已经被幕后的人毁尸灭迹了……”
　　“什么？什么线索都没有吗？”我目光呆了呆，看见下人低着头摇了摇，感觉到自己脸上失了血色，我咬了咬嘴唇叹道，“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呵……”
　　床上的阿珏紧闭着眼睛，脸上本就毫无血色，因着痛苦而扭曲的更加苍白，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呼吸已是十分微弱了，好似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受着无尽的煎熬。我道：“帮我倒些热水来，再取块干净的帕子。”
　　“是，小姐。”下人动作很利索，很快就跑出去端了一盆水进来，我接过帕子在水里浸湿，再拧下一些水在他干燥的嘴唇上轻轻压着，然后把他额头上的汗都擦干净，他突然像是发了癔症，身体瑟瑟发抖起来，开口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声：“不要……不要……”
　　我赶紧拂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着，和声道：“没事的阿珏，没事，阿珏做噩梦了，不怕。”说着说着一滴泪就落在他的脸上，我想忍却不住，声音都哽咽了。
　　“阿珏，姐姐在呢。”

　　就这样枯坐了一整晚，天色刚刚亮了一些时换了母亲陪着他，我在翠玉的搀扶下回房睡了两个时辰，做了一个好梦，梦里阿珏好了起来，下了床活蹦乱跳的，醒来的时候还以为是真的，我心说怎么可能前一天还拉着我非要带我四处转转的阿珏，后一秒就变得生死攸关。
　　愣了愣神才缓过来，原来只是一场空。
　　起来了顾不得吃饭，就连忙往阿珏房里赶，没想到小小一间房已经乌泱泱围了一大圈人，昨日费力医治的三位大夫正围坐在阿珏的床边紧紧皱着眉头，我心说不妙，阿珏只怕是又恶化了。
　　人流涌动围在一起凑成一股子芜杂的气息，不禁让我有些难受不适，我艰难地走到前面，只听见母亲对我说：“珩儿，阿珏一直在发烧……大夫说，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的脑子一片迷蒙，好像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好一会儿明白了她的意思，抬起脸眼前已是朦胧一片了：“不会的，不会的……大夫一定有办法救阿珏的！”
　　大夫们唉声叹气，不肯抬头回应我半句。一个诊了半天脉，一个在试探阿珏额头的温度是否有些许减缓，还有一个配好了药，但是阿珏无论如何都无法张开嘴，药水顺着唇边滴落到颈窝处。
　　连外祖母也来了，饶是我不想让她知道了忧心，但一晚上闹出了这么打算动静，再怎么藏着掖着也是瞒不住的，我知道她现在心里比我还要不好受、还要受煎熬，只能走过去搂着她的背，没有说什么话，只把头低低的的靠在她的发髻边，祖母已年及古稀，发髻斑白，竟都找不出几缕青丝了。
　　“阿珩，”祖母拍拍我的手，即使故作坚强，眼眶也还是隐隐能看见红印，她道，“你去，城外祖母常去的庙里，给阿珏祈福，每次阿珏外出征战，祖母都去求菩萨保佑我们阿珏……”
　　说着便取下了她右手手腕的一串佛珠交给我，那是她常年戴着的，几乎从不离身，继续道：“你把这个供奉给菩萨，几十年了，我夜夜握着这佛珠摘抄诵经……菩萨看到我的诚心，阿珏一定会马上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我是个没有信仰的人，从来不相信什么菩萨、佛祖、上帝之类的，这茫茫众生亿万人海，若是有救世主，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生老病死，救得过来么？我只知道这个时代的医术没有消毒、没有抗生素、没有消炎药，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时代，连大夫都说阿珏凶多吉少，那便是……希望不大了，而我什么站在这里，看见我的弟弟正在飞速离开我，什么都不能做。
　　但是我没有说出来，只恭敬的点点头接过了那串佛珠。
　　我能做的，只有为祖母求个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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