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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断情绝
云龙一来就觉着有事。
秦宅晚间的廊灯何时关过?而现在竟然漆黑一片!他跟着秦姑娘上了闺楼,对她的反常举动难揣其意,只存疑在心,也没多问,一直跟着她进入房内,她的房内更黑不见五指,只感暖气烘得热,云龙便有种预感——他的预感向来准确。
两个人都没有动。黑。沉闷的静默。闹钟滴嗒滴嗒地响。
云龙想退出去,可事情还没有办,问题迟早要解决,他不能逃避,提着手提纸袋的那只手早已攥出了汗。
“秦姑娘……”他开口叫她。
“方云龙!”这一声不知是爱还是恨,叫得他心头一颤。“你,为什么骗我?”
云龙被问得糊涂:“……”平素谈笑风生,接语妙语连珠,改在今晚,被她的激怨一问下,竟哑口不能作答!骗她?何事骗她,能让她芳容如此不悦?莫非……话终究没有说不出口,生怕再度伤了她。
“你,为什么不说话?”
“开灯好么?”
啪嗒,霍然灯亮。
眼前的她泪流满面,目含伤怨!云龙愕然失措,手提纸袋从指间滑落:“秦姑娘,你……”
手提袋里装的是她送他的那件羊毛衫,她一见之下,那爱恨交织的神情更是倏然大变,由怨转愤,将一头瀑发摇得江滚河翻,狠起一掌,一声脆响,正掴在云龙的脸上。当时震得她手麻,幡然觉得这一掌打得唐突,下手又是如此之重,她竟是将自已吓到了。
云龙挨此一巴掌,神色反而变得安祥:“秦姑娘,与你认识是云龙的荣幸,云龙莫不感到快慰。一直以来,处处蒙姑娘关爱,云龙心怀感激,总觉得难以承载。昨晚,我听二弟云英说,镇里公演二等奖才不过人均五十元,而你送我的东西如此贵重,显然非镇里所给,所以交你退回。云龙何德何能,不足使姑娘这般抬爱。至于姑娘问我,我……真不知骗了你什么。”
秦怡芝的心真的凉透了,她忽然觉得云龙是这么的陌生,虽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一条深堑。在他的心里,压根就没有她!可恨自已待他那么真心疼护,却是竹篮打水,到头来竟为一场空。云龙,你为啥会偏偏让我遇见了你!我以为你会一直留在我的生活里,甚至会留在我将来的整个生命里。错了,我错得彻彻底底!你不是白纸一张,我误信了别人的传言,更误读了你的表相!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你已经有了所爱?你这让我如何立于人前?我傻傻的把我的一厢情愿都告诉了我的同窗闺友,还自以为是地写了那么一首诗送给了你——云龙!我恨你!是你诱我掉入了陷坑,是你害我踏进了迷阵……秦怡芝呀秦怡芝,你自恃聪明,却怎就……幼稚啊愚蠢,这以后,叫我还怎能够再去相信谁?!
人的思维一旦转舵,心念也会随之改换。秦怡芝收住激动的情绪,她擦干了眼泪:“你走吧,请原谅我刚才的冲动。”
抽他一掌,云龙能够心安承受;她伤心恸泪,云龙也可以心硬忍愧;唯独这冷冷的一句话,却叫云龙揪心撕肺!他怎不明白,她已爱上了他。现在看来,他和玉梅之事她应该已经知道。云龙并没有一走了之,所怕的是她因一时情淤而衍生不测,他望着秦怡芝,神情庄重道:“你大概误会我了,我从没有骗你瞒你,可能是我身份特殊的原因,关于我的传闻很多,我无从申驳。你也知道,我不喜张扬,所以,我和玉梅……她是北岭的姑娘,我俩从几年前开始,一直瞒着人,甚至是双方的父母亲。”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希望你能正确地理解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红颜知己。”
秦怡芝的内心有一种冲动,就是想扑进他的怀中,说她只愿和他生死相依。可她不是那种无所顾忌之人,她做不出,只是伸出一只手摸着云龙脖项上的毛衣领:“这是她织给你的?”
“是。”
“恭喜你,祝你们美满幸福。”秦怡芝难掩一腔酸怅,缓缓放下了手。
于是,云龙如释重负地走了,走时,留下了那本《普希金诗选》。
然而,就是这薄薄的一本书,却成了秦怡芝的心头炙痛。
书中明显地还夹着纸页。
秦怡芝呆坐桌前,她没法接受这一切,尽管之前她极力克制着,那是她做给云龙看的。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了,已无须隐忍。泪儿无声,失去云龙的她仿佛一下子坠进了无尽的黑暗迷惘中,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败彻底摧毁了她这十几天来一直兴奋着的人生憧憬和对美好幸福的爱情幻想。本就期望过高,打击无疑更大。她好象什么都在想,又好象什么都没想。她缓缓伸出她的手,有些僵硬地打开书,那夹页一下子就滑落到她的眼前。
这是两张旧簿本上的册页,撕痕印迹明显,与她的那张笺纸并迭而放。秦怡芝展之,但见字体洒脱,亦柔亦刚,宛若云龙音容再现。她痛楚地一闭目,撇去杂念,再看,回她的也有一首诗,诗题曰:《哂己无志十二句》。诗道:
解吾向无适俗意,识浅难登富贵门。
愧曾罹落三界内,飘零若萍自浮沉。
斟破尘烟觅道境,三清观里拜元神。
捻欲归汞育姹女,炼化功名炁无痕。
娱山乐水图安在,甘做桃源世外人。
其意甚明。接着还有一段信文,文中言:
秦姑娘拆晤:
日前得姑娘诗文赞誉,云龙惶恐甚不得安。想我云龙身份卑微,结识慧颜已属典惠,惟敬慕可表,不可近攀。某也曾想择一佳时觅一佳地,与姑娘附庸风雅、诵诗谈文,沐享华彩。然终未得此机会,饮为憾事。
云龙记得与姑娘初识,姑娘即欲为云龙觅谋职事,云龙未受。姑娘不知,云龙身在此地,心在远山,只愿闲云野鹤、安贫守静,不慕世之喧嚣、物之浮华,旦夕即去,不会淹留甚久。况吾才学疏陋,不谙人际,与姑娘久处,已觉拖累姑娘,姑娘惠心容我,云龙感激不尽。昔同学聚会,有同学遽说:现之社会,不会英语,不懂微机,则谓之文盲。我初中辍学,惟靠小学学证,曷能有所作为?殚为姑娘累也,云龙心又何忍!前见姑娘机前键字,即心灰一半,再见姑娘以英语笑谈,又身矮一截,便知与世争,云龙必败。遁世求空,虽为人不取,于我却恰宜尔。姑娘则不同,胆识俱佳,才气过人,当时下人杰也,应谋高位,势走潮头,适时达心,福来运至,莫之疑矣。
云龙志向虽与姑娘相佐,但云龙衷心祝愿姑娘前程无量,福祉绵长。人生逆旅,隔舟一望,纵使无缘,亦使无伤。不知姑娘与云龙有同念否?浪漫虽好,总与现实差之甚巨。云龙受旧缚甚深,深信门当户对。今喜故情如初,嘉仪又来,云龙已有眷侣,系学年之莫逆,幼小之无猜,情深意笃,非一冬一夏也。山姑村女,敦厚纯朴,玉洁冰清,梅骨兰心,云龙有福,焉敢有负?云龙愿姑娘也早缘定终身,携手共勉,永结同心,齐享青春。
姑娘诗作一并转回。云龙再表谢意。
天尊无量,云龙拜上。
信文月日未属。
览罢,秦怡芝失声恸哭,将那信抓捏皱乱,松手任坠于地。再看到自己的诗笺,耻恨而撕,尽成碎屑。
日出,彭谨起床,早饭做好,看看都九点了,尚不见女儿。天不亮她就听到女儿出门,心道:这丫头疯了,锻炼这么长时间,还不够哇!未免心疑。上楼开门,见房中不似往常整洁,碎纸屑撒了一地,觉得奇怪,就地下拾起纸团,这一看,就慌了心神,再仔细瞧,女儿的日常用品均不在,彭谨意识到出了大事,急拔电话四处探问,均无消息,她无心吃饭,赶到镇政府见到丈夫,问小爱跟他说过什么没有,秦永涵说他根本就没有见到她人,彭谨怕他担心,未敢实说,拿话搪他,言称女儿出去跟同学游玩两天,可能走得急,没有来得及告诉他。秦永涵不问家事,也不深究。
原来,昨儿初五,彭谨值班。秦永涵作为一镇之长,虽疼顾妻子,却不能以私废公,放妻子去家早歇,总得要给他人做个榜样。所以,两人都在镇委里办公,晚上九点多,秦永涵让妻子回家歇睡,他替了一夜。彭谨到家见灯已尽灭,一如往常,以为女儿睡了,就没多心。今起忽然发现女儿已离家出走,不知去向,但从信上看,显然与云龙有关。彭谨懊悔自己不该让女儿和云龙往来,不承想女儿鬼迷心窍竟对他蒙生了爱意!她实在想不通,女儿心界那么高,云龙不过一个会吹笛子的小道士,她怎就糊涂到能够喜欢他!彭谨也怪怨自己,她这几日尽被王怀玉之事搅得心力交瘁,哪还有余暇管顾女儿呢!是她失责,只好违心瞒着丈夫。
彭谨一个电话就把侄女拘了来。彭新云素来惧怕姑姑,胆战心惊到了面前,却得姑姑温言抚慰,这才放松,尽其所知以答问。彭谨问及云龙和她表姐是怎一回事,彭新云不名就里,只说她表姐和云龙没有什么,只是有些传言,不能作真。彭谨知她傻丫一个,也问不出什么,就告诉她说,叫把云龙找来见她一面,别的一句嘴都不许多!彭新云不敢问,直奔方宅来找云龙,云蕾接待她,说大哥不在。彭新云没耐性,就叫云蕾转告云龙,叫他回来后务必到她姑姑那去,说有急事。她转回厂里,电话回复了姑姑。彭谨心焦如焚,却也无奈,只有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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