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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现状
雪莉因为是男孩子又长的漂亮,一直以来都是被人捧的,由此养成了一副果断直率、嫉恶如仇的性格。他又听说了现在国内有些工厂拖欠工资、加班不给加班费而且出了事故还推卸责任,便央求胡杨去“告发”他们。
对此胡杨只是笑笑,温和地说道:“不是那么容易的。现在的市场局势就是这样,企业为了竞争要降低成本,要么就是提高生产技术,要么就是压低原材料和劳动力的价格。而前者存在比较大的风险,一般的小厂不可能专门设立技术部投入研发,所以通常都是先紧着降低原材料和劳动力价格这块儿。大家都这么干,你不干就得被竞争掉,要是地方政府真的严查,那制造业就会受到非常大的影响。更何况……地方政府真的想严查么?”
雪莉听着,觉得有些明白了。一方面是多数厂都这么干,为了维持制造业整体的秩序只能“法不责众”;另一方面,地方政府也有与工厂企业官商勾结者,或者并没有任何非法交易而只是为了业绩,都不可能去主动揭露当地企业的违法情况。
“还有,”胡杨又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对于消费者而言,他们自然也是喜欢价格更低的商品,即使现在有些人已经有了环保意识,恐怕也不会在意生产那些商品的劳动者是否因此受到过度剥削和侵害。普通人只会关心商品价格,或许还会关注一下儿工厂排污,但关心相关劳动者的权益的却少之又少——尽管这些普通人其实也在劳动者之列。”
“现在的问题,恐怕并不是资本家剥削劳动者。”胡杨淡淡地笑道,“而是劳动者自己被剥削着而不自知,看到别人被剥削也很冷漠。”
她这话说出来,让雪莉心里感到很难过。他自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在厂里长大的,厂里都是熟人社会,所谓的矛盾也只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小时候听大人们讲剥削、讲工人阶级在改革开放之后的生存现状,觉得那玩意儿都是不正常的、极个别的状态,可现在他却突然发现,原来是厂在保护着他们,而剥削和阶级分化才是这个国家现在的常态。
“那……那厂里靠什么竞争的?”雪莉小声地问道。
“刚改制那会儿,为了应对政策的压力,厂里也降低了工资水平。”胡杨平和地解释道,将过去众人所承受的压力和经历的磨难化简为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厂里因为有原先国企的厚底子,同时那时候厂里走了很多人,减轻了人员负担,所以勉强还过得去。后来在生产技术方面取得了一些突破,又拓展了轻工业的生产领域,情况渐渐好了。”
雪莉只觉得庆幸,还好当时厂里提出了那个英明的应对措施,他真想给那个提出者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好像提出那个措施的人正是当时的党委书记,也就是他的祖母胡守金。看来很快就能拥抱到了。
胡杨开着车上了高速,出了城区向着西北方向行驶了大约两个小时,下高速之后便远远地看到在一片广袤的平原上隐约有一座城区般的建筑群的影子。路标指向一个岔路口,显示着这条路通往“新月机械制造公司”。
胡杨的车远远地驶向那片小城区。这地方人迹罕至,既没有什么景点,也没有什么高调宣传的娱乐街之类,然而这里却住着将近六万人口。
不过,六万人对于这么大一片厂区而言,还是太少了。在毛时代,机械厂刚建立起来时,这里便已经有十一万人,后来国家重点建设工业,机械厂的职工加上家属,一度可以达到二十万人之多。只是国企改制时期,很多年轻人都离开厂到外面经商了,而机械厂党委和职代会投票决定要降低工资之后,离开的人又更多了。
八|九十年代,厂里人口最少的时候甚至只有三万多人,以至于原本已经退休的老工人都不得不重操旧业,而大部分如医疗、供暖等公共机构的岗位都是由在职职工下班之后兼任。那段时间胡杨还在厂里兼任过电工,谁家里供电出了问题打电话给她,她就必须得接。后来那些姑娘和男孩子们发现了,纷纷给她打电话,严重干扰了厂里供电维修的秩序,因此有一百多人被在党组织生活会上公开批评。
后来厂里的情况逐渐转好,因为可以精密度较高的机械仪器,而接下了许多来自各省市乃至国外的订单,最终甚至发展到在天津建了船坞,有专门的货轮将产品运输到世界各地。只是明面儿上看,“新月机械制造公司”的职工平均工资很低,所以只有少部分真正能够理解公有制的年轻人才会到厂里应聘。现在在厂里落户的人,职工加上家属已经有五万八千多人,而还有两千多人是尚未度过五年观察期的。
车沿着公路开进厂区,首先能看到的便是那些宽大、平整如同切扁的豆腐块儿般的厂房,和旁边笔直耸立的烟囱。那些烟囱里冒着白色的雾,其中基本都是水蒸气和二氧化碳。因为居住区离厂房不远,厂里重视废气排放的无害化处理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厂房周围种着一些树,树很高大,但种类却很单一。看得出来种它们的人也不是很用心,没怎么考虑到美观的问题,只不过是为了隔音罢了。
不过进入到居住区之后,周遭的绿化和路边的装饰便显得精致多了。路口处逐渐开始出现红绿灯,马路旁也划出了自行车道,人行道上时常会出现一些风格各异的站牌,那是厂区内的五路公交车的驾驶者们自己设计的。绿化带里种了很多月季,只不过在这样冷的环境下并没有几朵开得,雪莉只能凭借记忆想象花开时的颜色。
他还记得当时厂里要建绿化带时,曾经征集了绿化带要使用的花卉种类。投上去的什么答案都有,甚至还有人说要种些羽衣甘蓝,还能叶子长成了还能剥下来吃。不过最终出于省钱方便和美观的考虑,还是决定了依照北京城区环路绿化带的办法,使用月季。这月季不光是北京市的市花,还具有一年之中多数月份都能开放的特点。
而胡杨的车走在这绿化带旁,等红绿灯时碰到的行人许多认出她来,都笑着和她打招呼。
从前整个厂里很少有人能够只认识几个人而生活在狭小的圈子里,但却也很少有人能够被所有人都认识。即使是技术专家、党委书记亦或是在岗位上颇负盛名的八级工,也不太可能被全厂十多万人认得。厂里的分级民主管理导致了,在整个厂里没有任何人能对任何事儿都说了算,即使是什么头衔也没有的普通一级工人也不会觉得专家和党委有什么了不起。那时候,整个厂唯一大家都知道叫什么、长什么样儿的人,大概只有毛了。
而现在厂里虽然年轻人们依旧能够在众多人像中一眼辨认出毛来(恐怕多半儿是因为人民币的缘故),却也大都会见过胡杨的照片。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她多么受人尊敬,而是因为那些照片拍得实在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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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然而我特想知道,最初到底是谁偷了我的艺术照底片去翻印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