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景

　　这夜到后面，众人都醉了，等张善醒来，已是第二日。
　　他出了帐篷，便被远方蓝天绿地间的那条蜿蜒分界线吸引，那条线将天地分割开，他只用直视前方，便可见湛蓝的天空和片片形状各异的白云——在这里，若要看天，再不需仰起头。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会被华贵的珠宝与奢华的建筑震撼，可当他离开繁华的城镇，身处到这处辽阔的天地里，他才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壮丽。这种震撼让他顿觉过去的自己是那般浮浅，只不过看了眼真实的天地，俗世中那些曾经的执着便空洞起来，轻易可被抹去。
　　他正出神，就听身后有人说：“你起来啦？”是有些熟悉的奇怪音调。
　　他连忙回头，冲那人笑道：“是啊，起晚了。”方才他不见张青泉他们身影，便知只有自己最晚醒过来。
　　就见木奎牵着他的马，朝他这边走过来，或许是看他有些无所事事，便提议：“想去骑吗吗？”他有些迟疑，木奎便笑着道：“来了草原，你就得学会与马交朋友。”虽是笑着说，但口气却很肯定。张善的迟疑消失，忙点点头。木奎满意，示意他跟着他走。
　　两人走到马场，木奎直接开了栅栏，从里面牵出一匹棕色的马。等棕马站在木奎的黑马身旁，张善才发现木奎的马真是高大健壮，或许不是木奎的马太壮，而是这匹棕马还只是一匹未成年的马——仔细一看，棕马头颈上的毛发明显没有黑马茂盛。木奎的话也应证了这点：“你初学，不能骑烈马。这是一匹还未成年的母马，很温顺。”说着，伸手去摸棕马的脖子，又示意张善也学着他的动作抚摸这棕马。
　　一旁的黑马突然咴了声，木奎哈哈大笑着，走过去安抚的摸了摸它的背，它便继续低头嚼着草。见张善疑惑，木奎解释：“黑姐不喜欢我同其它马亲近，若是我多摸别的马一会，它便要吃醋了。”
　　张善听这匹威风凛凛的壮马竟叫这个名字，忍住笑，问：“它是匹母马？”
　　木奎点点头，道：“它已经十二岁了，当年还是我妻子帮忙接生的，名字也是她起的。”
　　张善昨晚听张青泉讲木奎妻子青里去世经过，已知他同他妻子感情深厚，冷不防听他说这马，竟扯出他妻子，一时有些担心惹他伤感。却看他面上并未露出异样，只是眼神温和的看着黑姐。
　　张善转开话，问了几句与马相处需注意的地方，听木奎的建议，扯了些草一边喂棕马，一边轻抚棕马的脖颈和背。等棕马对他熟悉了些，木奎便说可以试着上马。木奎牵住棕马，让张善自个往马背上爬，张善试了好一会，都失败了。他偷偷瞧一眼木奎，见他只是牵住缰绳站在一边，既未显出不耐，也丝毫未有扶他一把的意思。张善便红着脸一咬牙，继续尝试往马背上爬。又试了一会，他终于靠自己爬上了马背。木奎再才靠近他腿边，调整他的坐姿。他也不笨，被一番指导后，似乎找到些感觉，尝试夹紧双腿，轻轻击打马腹，棕马便温顺的缓缓往前迈步。木奎看他找到要领，试着让他自己牵着缰绳，又嘱咐了一些容易让马不舒服的动作，张善牢记心里。他骑马骑得欢喜，自觉自己在这上面有些天赋，又看木奎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心里更是安心，渐渐尝试着驱马小跑。
　　很快上午便过去了，张善耍得尽兴，就听宝善咋咋呼呼地声音传来：“少爷您已经会骑马啦？！”张善顺着声音看过来，见张青泉和宝善常安已站在木奎身侧了。他们三人应也是刚来，张善心情甚好，自己稳稳跳下马背，轻轻拍了拍马脑袋，牵着棕马朝四人走去。走近了，就听木奎笑着对张青泉夸他：“他学得很快，张善很聪明。”张青泉也笑，冲着张善揶揄：“等你骑着马在这草原上溜达上几圈，便再舍不得离开啦！”张善红着脸，一些是运动后热的，一些是被揶揄后的囧。
　　一早张青泉醒来，便被娜迦和木勒喊去看他们养的羊。有只母羊正在生产，娜迦负责接生，木勒在一旁帮忙，张青泉时不时指导几句。宝善觉得新奇，扯着常安也去围观。好不容易母羊这边生产完了，两个孩子留下照顾幼崽，他们三人收拾一番回到帐篷，就听人说木奎正教张善骑马。三人找过来，就见张善已经骑得有模有样了。
　　宝善一脸羡慕的看着张善牵着的马，上前试着摸马脑袋，那马许是走了半个上午，有些不耐，将头偏到一边去了。宝善有些失望，张善答应用完午膳便带他一起学，这么一安抚，宝善就又高兴了。
　　几人在这里住了几日，很快融入了草原生活。张青泉再不许张善晚起，每日天蒙蒙亮便将几人喊起来，让三人蹲马步，至少一个时辰的马步完了，才简单教些拳脚动作。娜迦和木勒带着他们的小伙伴，有时候也跟着他们训练，小孩子心不定，玩一会便要偷偷溜走。孩子中，只有木勒似乎颇有毅力，几日后只剩下他依然能坚持过来跟着一起学。张青泉头几日对几人的训练是一样的，几日后掌握了各人的体能状态，便依照各自状态安排不同训练进度了。常安额外安排了不少项目，而张善和宝善则还在主练蹲马步。往往到了半上午，训练才暂时停了，到了晚膳后半个时辰，又继续开始训练。张善夜里蹲完马步，倒在床上就可睡着，一夜无梦。等适应了训练节奏，不过几日，几人便精神状态大好，白日里格外生龙活虎。
　　张善同木奎的两个孩子混熟了，在训练以外，他会帮着两个孩子牧羊，傍晚又帮着将羊赶进羊圈。他第一次喝到刚从牛身上挤下的奶，第一次自己学着烤肉，第一次用学到的简单笛迈话跟部落的人打招呼...等他能骑着那匹棕马在草原上肆意奔跑时，不觉已在这里住了半个月了。他渐渐喜欢上了这里，喜欢上了这里的人——被张青泉说中了，他已经舍不得离开。可他内心始终有牵挂，他一想到刘姮母女，想到外祖，便无法继续安心沉浸在这自由天地里。
　　离开的日子很快来了。张青泉领着他们同木奎告别，张善看着木奎黝黑刚毅的脸，心中有强烈的不舍和彷徨，可他不能说，只能紧紧抱了下木奎，任由木奎的手重重拍在他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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