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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 一
六年的时光,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中悄然流逝。
天绝圣庐仿佛与世隔绝的桃源,任外界风雨飘摇,这里只有晨起的鸟鸣、午后的竹涛、夜半的湖光。岁月在这里留下痕迹——竹屋的墙面上爬满了青藤,药圃里的草药繁衍了一茬又一茬,湖边那叶竹筏的缆绳也换了三次。
人也变了。
林采采对着铜镜,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镜中的少女早已褪去稚气,眉眼长开了,像是春日里初绽的桃花——眉毛细长如柳叶,眼眸清亮似秋水,鼻梁挺秀,唇色嫣红。她侧过头,镜中便现出浅浅的梨涡。
十六岁了。她在心里默念。六年前那个躲在顾小杰身后哭鼻子的小丫头,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
“哟,还在照呢?”张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惯有的戏谑,“再照也照不出一朵花来。”
林采采回头瞪他:“要你管!”
张吉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六年光阴也让这个少年身形抽长,面容愈发俊秀。只是那神态依旧——眉毛微挑,嘴角噙笑,活脱脱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模样。
“说真的,”他走进来,凑到镜子前看了看,“咱们采采确实长大了,这要是出去走一圈,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少年郎。”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林采采脸颊微红,推开他凑近的脸。
心里却泛起一丝甜意。她想起顾小杰——那个从小护着她的少年,如今已是肩宽背阔、眉目沉毅的青年。他练功时专注的侧脸,指导她认药时耐心的神情,还有偶尔望向她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
“哎哎哎,又犯花痴了?”张吉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脸都红到耳朵根了!”
“你闭嘴!”林采采恼羞成怒,抓起桌上的药杵就要砸过去。
张吉连忙告饶:“别别别!我错了!说正事说正事!”
他压低声音,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采采,你想不想……出去转转?”
林采采一愣:“出去?”
“对啊。”张吉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听见,“咱们在这地方一呆就是六年,我都快闷出病来了。外面现在什么样了?是不是太平了?那些妖怪还在不在?你不好奇吗?”
怎么会不好奇。林采采抿了抿唇。六年了,她无数次梦见无名庄的桃花,梦见村口那条小溪,梦见父母和哥哥的笑脸。可每次醒来,只有竹窗外的月光。
“小杰哥哥说了,不能私自出去。”她小声说。
“他们现在正修炼呢!”张吉循循善诱,“顾小杰在湖心岛上闭关冲击‘灵器’境,柳君瑶在后山练刀,没个三五天不会出来。咱们就出去转一圈,太阳下山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见林采采还在犹豫,他拍拍胸脯:“再说了,我现在可是‘金器’境了!一般的妖怪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保护你绰绰有余!”
这话倒不假。六年修炼,张吉虽然性子跳脱,在修为上却颇有天赋。他自创的那套“莲华九转”功法,攻守兼备,灵动诡谲,连顾小杰都称赞“另辟蹊径”。
林采采心动了。六年了,出去看看也好。就一会儿,应该……没事吧?
## 二
两人悄悄溜到湖边。
那叶竹筏还在,缆绳系在竹台上,随波轻晃。张吉解开绳子,先跳上去,伸手扶林采采上筏。
“坐稳了。”他撑起竹篙,轻点岸边。
竹筏缓缓驶入湖心薄雾。按照道长当年留下的方法,他们闭上双眼,任由竹筏漂流。耳边只有水声、风声,还有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竹筏轻轻一震,搁浅了。
林采采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山林——正是六年前他们来的地方。树木更高了,野草更深了,那堆乱石还在,石缝里开着不知名的小花。
“我们……真的出来了。”她喃喃道。
张吉跳下竹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六年啊!终于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了!”
林采采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快地踏上山路。六年拘于一隅,此刻看什么都新鲜——路边的野菊花,树梢的鸟窝,石缝里窜过的松鼠,甚至天上飘过的一朵云,都让她惊喜不已。
“你看这棵树!”她跑到一棵老槐树下,仰头看着茂密的树冠,“比咱们那里的竹子粗多了!”
张吉跟上来,笑道:“大小姐,您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可爱。”张吉难得正经地说了一句,又立刻恢复嬉皮笑脸,“就是傻了点。”
“你才傻!”林采采抓起一把落叶撒过去。
两人打打闹闹,沿着山路往下走。六年过去,山间小路几乎被荒草淹没,他们走得磕磕绊绊,心情却格外轻松。
直到听见水声。
是一条小溪,水很清,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和小鱼。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水面上,碎成点点金光。
林采采眼睛一亮,蹲在溪边捧起水洗脸。水很凉,带着山泉特有的清甜。她忽然想起无名庄后山也有这样一条小溪,小时候哥哥常带她去抓鱼。
“采采,你看!”张吉指着水里,“有虾!”
果然,几只小虾在水草间游动,透明的身子几乎和水融为一体。林采采来了兴致,挽起袖子就要去捉。
“小心别摔着。”张吉嘴上说着,自己也脱了鞋袜踩进水里。
溪水不深,刚没过脚踝。两人弯着腰,专心致志地抓虾捉鱼,完全忘了时间,也忘了警惕。
所以当那个声音响起时,两人都吓了一跳。
“小美女,抓鱼抓得开心吗?”
## 三
林采采猛地直起身。
溪岸上站着两个黑袍人——不,不是人。宽大的黑袍遮住了身形,但露出的手上布满暗青色鳞片,指甲弯曲如钩。兜帽下的脸看不清,只能看见两点猩红的光,像是野兽的眼睛。
魔妖!
林采采的心脏骤停了一瞬。六年前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无名庄的火光,村民的惨叫,父母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
她下意识后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张吉一把扶住她,将她护在身后。他的脸色也白了,但声音还算镇定:“采采别怕。”
“哟,还想英雄救美?”左边的黑袍怪发出嘶哑的笑声,那笑声像是指甲刮过石板,令人头皮发麻,“小子,识相的就滚开,把这小妞留下,爷饶你不死。”
右边的黑袍怪向前一步,兜帽下传来贪婪的吸气声:“好纯净的气息……这丫头不是普通人。带回去,大人一定喜欢。”
林采采浑身发抖,手紧紧抓住张吉的衣角。她能感觉到张吉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愤怒。
“你们……”张吉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调子,而是淬了冰般的冷,“是当年袭击无名庄的那些畜生?”
“无名庄?”黑袍怪想了想,恍然,“哦,你说六年前那个小村子啊。没错,是我们干的。怎么,你是那儿的余孽?”
张吉没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将林采采往后推了推,低声说:“待会儿我动手,你往林子里跑,别回头。”
“可是你——”
“听话!”张吉罕见地用了命令语气。
他踏前一步,双手在身前结印。六年苦修,此刻终于派上用场。真气在经脉中奔涌,掌心泛起柔和的白光,一朵虚幻的莲花缓缓绽开。
“哟,还会法术?”黑袍怪嗤笑,“雕虫小技!”
话音未落,右边的黑袍怪突然暴起,身形如鬼魅般掠过水面,五指成爪直取张吉咽喉。速度之快,带起尖锐的破空声。
张吉瞳孔骤缩,脚下一错,险险避开这一爪。同时右手一挥,掌中莲华光芒大盛,九片花瓣如利刃般激射而出!
“嗤嗤嗤——”
花瓣没入黑袍怪的身体,却只发出金铁交击般的声响。黑袍怪踉跄后退,黑袍被割开数道口子,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鳞甲——竟然只留下浅浅白痕!
“就这点本事?”黑袍怪狞笑,“小子,你还嫩着呢!”
张吉心头一沉。他这“莲华九转”虽未大成,但穿透力极强,寻常铁甲都能洞穿。这妖怪的鳞甲竟如此坚硬?
来不及细想,另一个黑袍怪也动了。这次不是冲张吉,而是直扑林采采!
“采采小心!”张吉急转身,想要救援,却被第一个黑袍怪死死缠住。两妖配合默契,一个攻一个抓,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林采采转身要跑,脚却被水草绊住。眼看那只布满鳞片的爪子就要抓住她的肩膀——
一道白影闪过。
张吉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出了他苦练六年的身法“流云步”。身形如云似雾,瞬间摆脱纠缠,挡在林采采身前,硬生生用后背接了黑袍怪一爪。
“噗——”
鲜血飞溅。张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却死死护住林采采,一步不退。
“张吉!”林采采惊叫。
“快跑……”张吉咬牙道,嘴角渗出血丝,“去找小杰……”
他再次结印,这一次,掌中莲花不再柔和,而是爆发出刺目的白光。九片花瓣脱离花托,在空中急速旋转,化作九道白色流光,以刁钻的角度射向两个黑袍怪!
这是“莲华九转”的杀招——九转莲杀。
两个黑袍怪显然没料到这少年还有如此后手,仓促间挥爪格挡。花瓣与鳞甲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一次,鳞甲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该死!”受伤的黑袍怪暴怒,不顾伤势扑了上来。
张吉已经力竭。刚才那一击抽空了他大半真气,此刻眼前阵阵发黑。但他还是死死挡在林采采身前,像是扎根的树。
“张吉……”林采采泪流满面,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那是她配制的“迷神散”,原本用来麻醉野兽采药用的。
她拔开瓶塞,朝着扑来的黑袍怪奋力一撒!
白色粉末漫天飞舞。黑袍怪猝不及防,吸入一大口,动作顿时僵住,眼神涣散。
机会!
张吉强提最后一口气,掌中凝聚出最后一片莲瓣,狠狠刺入黑袍怪胸口鳞甲裂缝!
“嗷——!”黑袍怪发出凄厉惨叫,倒地抽搐。
可另一个黑袍怪已经缓过劲来。他见同伴倒下,眼中红光大盛,竟不再攻击张吉,而是直接抓向林采采!
太快了!
张吉想要阻拦,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利爪扣住林采采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放开她!”张吉嘶吼,挣扎着想爬起来。
黑袍怪冷笑,另一只手凌空一抓,张吉如遭重击,再次吐血倒地。
“小子,今天饶你一命。”黑袍怪提着挣扎的林采采,转身没入山林,“告诉你的同伴,这丫头我们带走了。想要人,来黑风岭!”
声音渐远,人影消失。
张吉趴在溪边,拳头狠狠砸在地上,鲜血混着泥土,模糊一片。
“采采……”
他咬着牙,用尽力气爬起来,踉跄着朝竹筏的方向走去。
要回去。
要告诉顾小杰。
要把她救回来……
一定。
## 四
夕阳西下时,张吉终于撑回了天绝圣庐。
他浑身是血,脚步虚浮,几乎是爬着进了院子。正在院子里擦拭长刀的柳君瑶第一个看见他,手中长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张吉?!”
她冲过来扶住他,触手一片湿热——全是血。
“怎么回事?!”柳君瑶的声音在发抖。
张吉抓住她的手臂,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失血过多加上真气耗尽,他已经到了极限。
“采采……被……抓走了……”
说完这句,他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柳君瑶脸色煞白。她将张吉扶进屋里,匆匆处理了伤口,喂下林采采配制的保命丹药,然后冲向后山。
顾小杰正在闭关的关键时刻。
湖心岛上,他盘膝而坐,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真气在体内奔腾如江河,正朝着“灵器”境的壁垒发起冲击。
“小杰!”柳君瑶的声音穿透湖面,“出事了!”
顾小杰猛地睁开眼。金光散去,他纵身跃过湖面,落在柳君瑶面前,神色凝重:“怎么了?”
“张吉重伤回来了。”柳君瑶声音发紧,“他说……采采被魔妖抓走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小杰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沉默了三息,然后转身走向竹屋。
步伐很稳,可柳君瑶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来。
竹屋里,张吉已经醒了。他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看见顾小杰进来,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顾小杰按住他,声音平静得可怕,“说清楚,怎么回事。”
张吉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他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从偷溜出去,到溪边遇袭,再到林采采被抓。
每说一个字,顾小杰的脸色就冷一分。
等张吉说完,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顾小杰开口:“黑风岭?”
“他们……是这么说的。”张吉哽咽道,“小杰,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她出去……”
顾小杰没有责骂他,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湖水平静如镜,倒映着漫天晚霞。六年了,他以为他们已经足够强大,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
原来还是不够。
“收拾东西。”他转过身,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变得更加坚硬,“明天一早,出发去黑风岭。”
柳君瑶点头,没有多问。
张吉挣扎着下床:“我也去!”
“你伤没好,留下。”顾小杰不容置疑。
“不行!”张吉红了眼睛,“采采是因为我才被抓的,我必须去!”
顾小杰看着他,看了很久,终于点头:“好。”
夜色渐深。
顾小杰一个人站在湖边,望着漆黑的湖面。六年了,采采那丫头从十岁长到十六岁,从小跟屁虫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总爱跟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喊“小杰哥哥”;她会在他练功受伤时,笨手笨脚地给他上药;她会采来山花,悄悄放在他窗前……
他答应过要保护她的。
答应过她父母,答应过先生,答应过自己。
而现在,她被抓走了,生死未卜。
顾小杰缓缓握紧拳头。掌心传来刺痛,那是指甲嵌入皮肉的痛,却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采采,”他对着夜色轻声说,“等我。”
湖面起风了。
六年平静的修行岁月,到此结束。
前方的路,注定鲜血淋漓。
但有些路,必须走。
有些人,必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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