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梦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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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遏夫人从西厢房出来之后，天色已晚。她站在正殿前的月台上，看到一轮瘦弱的月牙爬出了紫禁城金黄的重檐，屋顶压角的兽头散发着阴冷的光。
　　遏夫人只觉得寒气逼人。胡嬷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恭顺地说道：“夫人，迎头风寒，还是先行慢走的好。奴才送夫人一程。”
　　遏夫人点点头，刚走下台阶，感觉钟粹宫有所异常，只说不出所以然来。待出了钟粹宫，一边慢行，一边悄声问身边的胡嬷嬷：“我在格格房里的时候，外面发生了什么？”
　　胡嬷嬷笑道：“不过是些争强要胜之事，不足为夫人道。”
　　遏夫人停下脚步，示意身边的人，她们立即放慢了脚步，渐渐地距离她和胡嬷嬷有三尺之远。
　　天色苍茫，甬道的路灯依次点亮，在风中流曳着朦胧的光。
　　遏夫人温和地对胡嬷嬷说道：“钟粹宫有嬷嬷看着，我很是放心。你家女婿侵地一案，老爷已经办妥了。嬷嬷只管安心。”
　　胡嬷嬷纳福道：“有劳夫人费心。”
　　遏夫人忙搀扶起胡嬷嬷，说道：“以后我仰仗嬷嬷的时候多了。这一点事情，不足挂齿。”
　　胡嬷嬷仍感谢了一番，才说道：“格格有夫人这样的额娘保驾护航，是前世修来的福报。”
　　遏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我平日太宠着她了，所以现在她才敢由着性子胡闹。”
　　胡嬷嬷摇头道：“夫人此话差矣。海瑛格格因无意于中宫之位，故意隐藏自己的本性，反而是件好事。”
　　遏夫人问道：“嬷嬷这话从何而起？”
　　胡嬷嬷笑道：“海瑛格格并未引起纹苑格格的注意，不能不说是因祸得福。”
　　遏夫人知道此话另有深意，因问道：“嬷嬷的意思是，其他两位格格已经引起了纹苑的注意，要因福得祸了？”
　　胡嬷嬷看看左右，并无他人，只有夜风吹得人影憧憧。她压低声音说道：“和秀和芳宜已给了众人不和的印象，尤其今天当着太妃娘娘的面起了争执。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们两个任何一个出了状况，肯定不会算到纹苑的头上。她运筹了这么久，恐怕就在最近动手。”
　　遏夫人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太皇太后娘娘起身去温泉行宫，就在这一两日吧？”
　　胡嬷嬷说道：“是的。因为这一次皇上要随行，所以不便带了格格们同去。太皇太后娘娘不在宫里的这段时间，不知道又是如何风起云涌。”
　　遏夫人沉思良久，说道：“嬷嬷可还记得云嫔一案？”
　　胡嬷嬷脸色一惊，问道：“夫人为何问起云嫔？”
　　遏夫人说道：“当初云嫔一案也是发生在太皇太后娘娘人在行宫之时。消息刚刚传到行宫，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云嫔就畏罪自杀，坐实了罪名。纳喇氏一族满门抄斩，九族没籍为奴。”
　　胡嬷嬷也忆起那时的情景，说道：“奴才还记得那一年春天好好的，突然下了一场霜冻，三日不散。宫里传说，是云嫔是被冤死的。”
　　遏夫人有不寒而栗之感，说道：“云嫔当日所居的便是钟萃宫吧。”
　　胡嬷嬷点头道：“当时所居的便是西配殿。”
　　遏夫人怔了怔，然后笑道：“云嫔一案，索尼在太皇太后娘娘面前彻底失宠。虽然先皇临终前尊他为首辅大臣，但是太皇太后娘娘对他一直还有心结。若不是索尼聪明，有意回避朝政，只怕赫舍里一族也不会持续这么久恩宠。如今竟是他的孙女住在西配殿，看来因缘流转倒是真的。”
　　胡嬷嬷感叹道：“当日索尼声势隆盛，太皇太后娘娘自然忌惮。月满则亏，在宫里是不变的法则。”
　　遏夫人如有所思，笑道：“按嬷嬷的理说来，鳌拜竟也不能长久了。”
　　胡嬷嬷忙念佛道：“我不过一个奴才，能有什么道理可言。不过仗着夫人宽容，任由我胡说几句罢了。夫人不要取笑我才是。”
　　遏夫人摇头道：“嬷嬷久居深宫，看得是比我们透彻。”
　　胡嬷嬷自知多言，忙说道：“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两人并行良久，遏夫人忽然有所醒悟，说道：“按照以前的习惯，太后娘娘不喜动弹，自然不会跟着去。宫里一旦出了事情，肯定是太后娘娘裁夺。”
　　胡嬷嬷接着她的话头说道：“太后娘娘不爱管事，凡事都倚重身边的安意。夫人，这安意是哪头的人，自不必我多说吧。”
　　遏夫人暗有惊悸，叹道：“这里看似平静，实则怒涛汹涌。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吞没。”
　　胡嬷嬷却已看惯，说道：“向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夫人与我已经见惯，生死在天，福祸在命。”
　　遏夫人点点头，忽又问道：“这件事情，咱们都看清了。和秀和芳宜那边不会没有察觉吧？”
　　胡嬷嬷笑道：“夫人，这宫里的事情，即使是当局者也未必能全部看清。何况你我不过揣测而已。至于事情如何周全，如何了结，布局者自会考虑到如何应对。不过，这宫里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谁是赢家，都不一定。”
　　遏夫人点点头，竟有种兔死狐悲的感慨，说道：“进了这个局，想要明哲保身，竟也不能了。嬷嬷，海瑛就倚重于你了。”
　　胡嬷嬷说道：“夫人所托，老奴自当尽心尽力。”
　　一阵冷风吹来，遏夫人虽然身披裘衣，但是仍感觉到丝丝寒意，不觉说道：“宫里的风竟比别的地方要阴冷的多。”
　　胡嬷嬷脸色平静，并不觉惊讶，问道：“如果纹苑格格有所行动，奴才该怎么做，只凭夫人差遣。”
　　遏夫人想了想，说道：“凡事眼不见为净，不管你的事，只管装聋作哑便是。”
　　胡嬷嬷点点头，躬身说道：“奴才知道了。”
　　遏夫人整整衣襟，便走了。身后的奴仆也尾随而去，拖着昏长的影子。
　　胡嬷嬷目送他们离去，方才转身回到钟粹宫。她走进房门，一直服侍她的宫女翠儿走上前来，为她递上一杯热茶。胡嬷嬷坐了，喝了一回茶，只觉得身子回暖，因问道：“你可曾看见那人去了哪里？”
　　翠儿答道：“竟然去了辛者库。”
　　胡嬷嬷诧异问道：“看他的打扮，不像是下等杂役，怎么会去辛者库？”
　　翠儿说道：“我也觉得奇怪，所以就一直等着，那人也没有再出来。我看时间晚了，怕这边有事招呼，所以就回来了。”
　　胡嬷嬷的手摩挲着茶碗，陷入了沉思。原来，今天有个太监给纹苑送过一些日用品。平日里内务府经常打发人来给纹苑送东西，所以并不引人注目。但是胡嬷嬷看着这个太监脸生，多留了个心眼，因此就让翠儿跟着那人，想看看他到底在哪里当差。果然被她猜中，这个人不回内务府，反去了辛者库，行迹着实可疑。
　　翠儿说道：“嬷嬷，还有一件事情。”
　　胡嬷嬷抬起头，问道：“什么事情？”
　　翠儿压低声音说道：“今天，纹苑格格破天荒去了芳宜格格房里，惹得和秀格格浑身不自在。她身边的宫女不过犯了一点小错，她便揪着不放，骂了好长时间。”
　　胡嬷嬷不由皱起眉头，她平日里最恨不会做主子之人，因说道：“她平日里也这般嚣张跋扈，没什么稀奇。不过，纹苑格格去了芳宜格格的房间，却值得推敲。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翠儿说道：“奇就奇在这里，芳宜格格平日对奴才可算仁慈，但是不知道芸竹当着纹苑格格面说了什么，竟然惹得芳宜格格大怒，训斥了芸竹。听说纹苑格格现在还在房间里劝说呢。”
　　胡嬷嬷问道：“你可派人去听了吗？”
　　翠儿笑道：“自不必嬷嬷说。我听着响动便让人去了。听说是芸竹当着纹苑格格的面替芳宜格格鸣不平，说和秀坏话。中间还提了一句‘要选皇后，还得选芳宜格格这样中正和善之人。’许是这句话把芳宜格格惹恼了。”
　　胡嬷嬷笑道：“她可不是要着急。芸竹是纹苑派过去的人，她说这话肯定是有人授意。且不管用意何为，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这话来，不是故意让芳宜难堪吗？”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有个宫女有事禀告，翠儿前去接应，两人耳语一番，宫女便退下去了。翠儿回话道：“嬷嬷，纹苑格格回了自己的房间。可是前脚刚走，和秀格格后脚就进了芳宜格格的门。”
　　胡嬷嬷无奈地说道：“这和秀迟早得栽在心浮气躁上面。还用别人算计，自己就把自己算进去了。”
　　翠儿不解，问道：“嬷嬷，此话怎讲？”
　　胡嬷嬷摇头不语。翠儿只好不问。
　　过了片刻，胡嬷嬷说道：“最近怕是有大事发生。你看紧自己人，千万不要牵涉其中。事后，太皇太后娘娘追问起来，不过是失察之罪。如果牵涉其中，只怕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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