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无绝

　　西风骤起，落木萧萧。自姬月闭关已迎来第十三个深秋，狐族的形势已愈发不乐观。姬毓立于窗前，俊眉皱起，桃花眼里泛着点点涟漪，他该有所动作了么？

　　不，还不到时候。眼下，先解决了相柳一族才是正事。

　　“姬毓，过两日便该到车离了，你打算怎么做？相柳也是上古妖族，怕是又要折损我们不少兵马了。”菟裘绮不知何时进来，站在他身后。

　　“大概有数了。”姬毓转过身来，逆着光，白衣胜雪，“你领兵把复英城攻下，车离便交给我。”

　　车离是相柳主城，兵力强盛易守难攻，反观复英在车离左翼，不过一座附城，兵力不足地势不佳，攻不攻下作用都不太大。

　　“你有把握？”菟裘倒不是不相信姬毓，这几年来随着他征战四方，姬毓的足智多谋她是印象深刻的，只是车离确实不是好啃的骨头，她想不出姬毓打算怎么做。

　　“只要相柳军师还是三素那个老头，把握便有九成。”

　　菟裘扬眉望向那翩翩白衣长身玉立的公子郎，他双手拢在袖中，发如泼墨，神若止水。她似乎又看见多年前一同征战妖界时的姬毓，不似姬月做了妖后之后的内敛低调，天资过人的姬毓那时是平辈中最为意气风发的。她不禁笑了开来，道：“你既然有这自信，我当然是都听你安排。”

　　姬毓冷眼望着车离大门缓缓打开，里面涌出无数将士，他一夹马腹便冲在三军之前，声音响彻上空：“三军听令！给我杀！”

　　他声音沉静稳人心，一时士兵勇气倍增，两方便陷入混战。姬毓提着画天戟入阵，仍是白衣轻裘，一众铁甲中醒目的很。他穿行于敌军之中，身若惊鸿，所过之处扬起漫天血雾，却丝毫不沾白衣。

　　车离城墙上不知何时立满弓箭手，箭羽破空声猎猎。姬毓瞥见冷光闪过他眼角，却没做其他动作，只将长戟一挑，刺穿了前方人的头颅。也是同时，冷箭穿过他左臂，喷薄出鲜血。

　　相柳那方士兵见姬毓受伤心下躁动，皆是扬声呼喊，奔走传告：“敌军将领被我们伤了！”

　　相柳的士气大增，一时狐族便落了下风。姬毓策飞马转身后退，长戟扫过，又顺带斩了几人。他用术法止住伤口，沉声道：“退兵！”

　　城墙上须发尽白的老者便抚动长须，细眸里闪过寒光，他嗤笑道：“区区小狐狸，也想败我相柳？就算声势浩大又如何，还不是得落荒而逃。”

　　他身后一人便躬身赞道：“多亏师爷您智勇双全，我们才能胜得如此轻易。”见三素老脸上露出微笑，那人犹豫了会，复又道：“只是复英那边怕是撑不了多久……我们要不要派兵救援？”

　　三素扬手打断他的话，阴沉道：“不必了。复英没了便没了，本来就只是座小城，守好车离不让狐族再近一步就够。如今大王处处听信那不知哪个山沟里出来的毛头小子的话，我们可不能出半点差池。”

　　转眼十日已过，自那日姬毓被伤，狐族几乎每天都来城前骂战，相柳乐得和他们拖，自此闭了城门禁绝出入。倒是复英那边，在姬毓战败第二天后便被菟裘攻下，按姬毓的吩咐，复英百姓全部被驱逐出城，这些无家可归之人自然纷纷投奔于临近的车离。

　　一直呆在自己营帐中养伤的姬毓也终于有了动作。复英本并不属于相柳一族，其中的百姓也并不全是相柳族人，三素那人重私利轻万民却偏爱装出仁爱大度的模样，此番定会开城门收纳难民，这正是安插间谍的好时机，刺杀了相柳几个高等将领造成恐慌再里应外合便可一举拿下车离。

　　姬毓瞥向身后数个黑影，道：“此番潜入车离的任务便交给你们，我也会另安排些人，那些人会露出破绽让三素以为自己已经将间谍抓住而掉以轻心。而那时，才是你们真正行动的时候。”

　　听着身后人整齐划一的应答声，姬毓扬起唇角，三素，可别让我失望。

　　车离城内。

　　三素听着下属的汇报缓缓捏紧了手中瓷杯，冷声道：“开城门，接纳难民！”

　　“可是大人，狐族定会安插他们的人在难民中的，收容这些人怕是会起大祸。”

　　“哼，此番若是将难民拒之门外定会给他们捉住把柄，怕是要处处宣扬我们不仁不义了。不就是逼我到绝地么，”三素冷笑一声，道，“前些日子新学的搜魂法今朝便拿来试试手吧。”

　　门外候门小厮却在此时进来，趴在地上道：“师……师爷，霜华大人到了……”

　　三素腾身而起，长眉细眼里蕴起怒气：“王就这么倚重这异族小子！我三素哪里弱了他！”

　　他话音落下，便听见门外传来爽朗笑声，一锦衣青年摇着扇踱步进了屋：“怎么？我霜华不能让你信服？”

　　三素倒也不客气，手重重拍在桌上：“你不过是因为师承天玄子！可他通天本领，你一个黄毛小子又能学到多少？还是莫出来丢人现眼！”

　　霜华也不恼，他拢了折扇走近三素，扇柄在桌上敲了敲，朗声道：“至少学得了家师处变不惊的本领，不论前头是玉石还是渣滓，都能笑对之。”说完他特意凑近了三素几分，堆得满面笑容：“你看，我笑得可真了不是？”

　　三素一个没忍住，扬起手来便想打向霜华。霜华反应极快，向右侧身便躲了过去，他再拿扇敲了敲，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老人家，真不劳烦你亲自告诉我你不是君子，啧啧，看你这张欲求不满的脸，门口那豪猪见了你都要绕道走吧。”

　　路过的侍从原身便是豪猪，本有事禀报，见着里头剑拔弩张的气氛忙掉头避开。

　　“你……你个混小子！王见了老夫都得敬重三分，你算什么狗屁东西！”三素已然恼了，手上绽放出七彩光芒向霜华挥去。

　　霜华却仍旧笑着，敲下的折扇光芒闪动间变成了把重锤，他仍是敲扇的动作，但换成重锤那张红木桌瞬间便碎裂成渣迸飞开来。他退了两步，笑意不及眼底：“诶，不好意思，不小心换成武器了。”

　　三素盯着他手上重锤瞳孔张了张终是敛了眉。他一介文官，自是斗不过提着如此武器的霜华。他肃声道：“老夫要去处理那些难民了，你意下如何？”

　　霜华转了转手中重锤，待三素瞳孔又张大开来他才满意收回：“此事来时我已经听闻了。不过你打算怎么找出狐族的间谍？”

　　“老夫学了门搜魂术，能感知出魂魄的强弱。狐族此番若是想里应外合一举击溃我们自然派的是高手，定会比难民强上许多。待老夫用了搜魂术，一眼便知。”

　　“哦？这倒是个新奇法术。狐族他们知道么？”

　　“因为是新近学会的，知道的人倒也不算多，只有我们王族的一些人和我亲近的属下知道……”

　　“那就是说他们有可能知道了……别这么瞪我，你当你这些手下保密能力有多好，”霜华皱了皱眉，道，“狐族领兵的将军谋略如何？”

　　三素正要开口，却又被霜华打断：“你说话想来太不靠谱……啊，这么说吧，你觉得他更讨厌还是我更讨厌？”

　　“……”三素静默片刻才平复下来暴走的心情，沉声道，“姬毓那小子，和你相仿。”

　　“如此说来，”霜华沉吟片刻，星眸亮起，“我同你一起，搜魂术是吧，让我好生见识见识。”

　　三素瞪他一眼，拂袖去了城门，霜华也不在意笑着便随在他身后。

　　那些难民都还聚在城门边上，熙熙攘攘也有万人，三素派人稳住了众人，便开始布下阵法，霜华在一旁抱手斜睨他，嘴里叼了株草，一派公子哥的姿态。三素不禁心下暗讽，不过毛头小子，哪能同他三素相提并论。心里这么想着，他手上法术结的愈发流畅，一时光芒大盛，下头百姓的身上便都有光被牵引出来，有些弱如萤火有些却强如皓月。不过，三素瞥了眼身后那个独自悠闲的青年，若是下头最亮的光芒比作明月那他身上的足以称作烈阳了，他心剧烈跳动了两下，这人看来真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这光芒只有三素可以瞧见，霜华始终也就是淡淡的模样，直到三素收了阵势走向他，他才站起身来：“三素老头，这便完了？”

　　三素想起他身上的光，愣是把训斥的话吞了回去：“完了。已经找到了，共有七人远强于其他。”

　　“那七人实力可是相仿？”

　　“不相上下。”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三素不明白他如此问是何意，径直道：“自然是杀了，最好还挂在城墙上示众。”

　　“这么做过多少回了，”霜华嗤笑一声，吐出嘴中细草，“随便把他们中的一个带到我面前来，就说他是我故识才要带他走的。”

　　虽不知他要干什么，三素却还是吩咐人去做了。很快一个削瘦男子便被领到霜华面前，他奇怪打量霜华，道：“你找我？我不认识你啊？”

　　霜华仍笑意不减，他走近男子，修长手指从男子脖子一路滑到心脏再滑到手臂，男子颤颤巍巍道：“公……公子，你……你做什么，我……我可没有龙阳之好……”

　　霜华瞪着眼瞧他，眸中转出脉脉光华：“小爷我这么英俊潇洒，你居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拒绝我？天，我还没听过有谁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真是有趣，来人，把他给我带到小爷府邸去！”

　　三素在一旁已是看的目瞪口呆，扶额暗叹现今小辈怎都这般不可理喻，却听见霜华敛了轻佻，沉声道：“必死的棋子么……那么就是接下来的另一批了……”他看向三素，笑道：“老头儿，给难民们备上热粥好好改善改善伙食……唔，莫忘了多放些盐和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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