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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归于静
他释怀了,解脱了,可还有人留存于世终日煎熬。
秦三海去后,瑟瑟疯了一段时间,整天抱着那副尸骨不放,对上咒尸时更加狂躁。咒尸若要长时间留存于世,就得靠新鲜处子血供养,因此瑟瑟常常抓些女子来,将她们鲜血放在咒尸面前却不让它碰。就算那个人已经身死魂灭,她也要折磨这副□□,好像这样就能让秦三海气活过来。
而秦鸣当初与她联手,就是为了能堂堂正正面对人,只可惜面具戴久了,要摘下来反倒会觉得奇怪。至于秦卿秦筝,一个出嫁在外,一个闭门不出,她本没了心思去折腾,只想就这样活下去,秦鸣到底还存着人性,几次想下手也狠不下心,就毁了秦筝名誉又让柳家休了秦卿,算是给二人各自一个警告。没成想秦卿真动了情,性子刚烈决绝,就将瑟瑟暴露出来,这也是瑟瑟在时隔五年后才动她的缘故。
真相原来这么荒唐可怜,超出所有人预料。这二人看似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真正杀害的,不过只有当年欺他们至深的秦氏夫妇罢了。
“我一直设计离间你和他,不过是奢望你能看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再回过头看看身后那个我。”秦鸣顿了顿,话里满是自嘲:“当初你铁了心要击溃秦家,我知道若是成功,我也会死在你手上。但那又怎样呢?陪在你身边,纵使死也胜过与你为敌。”
他走到瑟瑟面前,伸手为她理了理微乱的发,山水温柔落眉间。扬了扬唇角,想笑,却比哭还难。
“你以为,这是因为什么?”
瑟瑟向后退去,脚下一软就瘫在了地上,秦鸣想去扶她却被一把推开,她仰头看着夜色如墨,混沌不清一如这段被搅乱的爱恨。
但是,她知道何为恨,但是否明白过何为爱呢?不,她一介妖物,为何要知道七情六欲?为什么要陷入爱恨纠葛?那本就与她无关。
一步踏,步步皆错,如今万劫不复,如何还能回头?
庭院内,桃花香气乍然袭来,如同被困在此地般越发浓郁,苦涩。
鹤发女子微微张口,吐出一粒小珠,晶莹剔透,圆润无暇,有淡淡绯色流光环绕其上。
秦鸣知道,这就是她千年修行的道行。
“你要做什么!“
他扑过去想要阻止,然而还未触及她衣角,就被无形之力弹开,只能眼睁睁盯着她慢慢将内丹握在手上,再慢慢走到美人榻边。
瑟瑟见到榻上之人状况,有些微惊讶,但看那白衣男子眼色,很快就收敛起来,将内丹交到他手上:“这就是解药。”
沈眉宜看着她,浓妆淡去,鹤发成墨,依稀是镜中那位风姿绰约的少女,唯有天真不复。
瑟瑟与她相视一笑:“好好活下去,你比我幸运。”
无数星点由她指缝向全身蔓开,她蓦然回首,对着被阻挡在结界外的青年清婉浅笑,嘴唇动了动。
瞬息之后,四海八荒,十方九界,再没有一个叫瑟瑟的桃花妖。
琴瑟不能和鸣,有缘终归无份。
错负相逢。
所有事都了结了,无论结局是好是坏。
秦府彻底恢复平静,雁云城内也再未传出女子失踪的消息,而之前那些人的尸骨就是藏在井里那堆,衙门遣人在秦鸣带领下送她们回家。在瑟瑟身故后,他便一直很沉默,每每要人叫上许多次才能有反应,索性他也很配合,甚至不用眉宜等人拿出证据就自行供述了。
这样的沉默,一直维持到知县判下六日后问斩时。
那时他忽然笑了,清澈温润,风骨雅致,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早在那一夜就死了。
漱玉与秦筝换回灵魂后,后者接手秦家祖业,手段不输其父,一跃成为城内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前者则因先前救人心切受瑟瑟蛊惑,近而致使眉宜重伤,自愿随侍眉宜左右以消罪业,只是要耽搁几日才行。储昭也依约把琴赠予眉宜,关了留筝楼不知去向。
一切都在平静中走向良好,除了长乐坊。
最近长乐坊后门又热闹起来,听说舒清流公子出门几日后,身边多了位神秘女子,这也就罢了。公子还与她相谈甚欢,甚至一同宿在长乐坊内,多日不见出门,这还得了?
好容易清净几天,没嗅到胭脂香气,如今却比原来更浓了。
小童躲在门后,听着外面一干女子叽叽喳喳声,就跟那闹山麻雀似的,吵得人心烦。只可惜饶是闹腾成这样,公子仍是置若罔闻,成天与那姑娘关在房里,还特别定了张上等美人榻,果然是“心不动则已,一动惊人”,瞧这身强体壮毅力好的架势,委实是深藏不露。
就在小童想入非非,脑海里满是旖旎画面时,屋内那位公子正铺纸研墨,对着清早跑来他房间后就一直枕在美人榻上神游的姑娘,掂一掂饱蘸浓墨的笔,开始挥毫作画。眼瞅着一个时辰过去,那姑娘一动不动,若不是双眼无神,当真要叫人佩服一声“好定力”。
泽止搁下笔,随手一挥,墨汁干透,等到镇纸移开,那画卷又自行装裱妥当。沉公子对着画中恬静姣好的女子再三赏析,又转眼看看那依然出神的姑娘,随即将画卷小心收藏好后,走上前去递给她一杯热茶。
“你在想什么?”
自打拜别秦筝,从秦府出来搬到这儿,沈眉宜整天都魂不守舍的,幸好她除却这点,其他倒有别与书中所述那般是害了“相思病”,不然秦府又得折腾上一段时间。
“我是在想,秦卿为何会知道秦筝被关押之处?还有,秦鸣说曾有人给他一张符咒,贴到我身上就能隐藏气息,但他从未接触过我,符咒也不知去向?昆仑镜也是那人给的,那么这人又是谁呢?”
泽止反身坐到桌边——恰好与她相对,又随手变出一本佛经来看。
“不知道。”
不愿说就不愿说,装什么一无所知!
自觉对他性子摸透了至少五分以上,沈眉宜也就没再这上头刨根问底,反而端了杯子就想去续水。熟料此番神游太久,当下一活动,就感觉腿上针刺般又痒又疼,稍稍动一下都是大刺激,想去揉揉吧,手也没好利索。沈眉宜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那本佛经,看来她确然该去庙里拜拜菩萨了。
兴许是她目光太过炙热,就听佛经后头传来一声长叹,那人放了书起身走过来坐到榻沿上,熟练的给她揉腿。
本来是不熟练,但经不住她短短五日里,就有四天嚷着腿麻,手又带着伤,自个儿没法给揉揉,他接手后就顺便熟练了。至于古人定下那些个“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倒是被两人不知不觉遗忘或是压根儿就没想过。
日光穿透薄窗纱淌在他发上,连剪影都是世间少有,沈眉宜看得有些痴迷,情不自禁回忆起那个梦。
“你穿红衣是什么样?”
素来从容的泽止一听这话,动作明显停滞下来,脸色也有些古怪,嘴里呢喃道:“红衣?”
见有异样,沈眉宜心间一紧,眼神沉下来。
泽止收回手,仔仔细细端详她许久:“我竟不知,你这般恨嫁。”
沈眉宜一听,立马就愣住了,没料到他会如是作答。
她这一愣,泽止顿时起了兴致要逗弄,就见他微微站起来欺身靠近,甚是认真:“可惜我空负美名,身无分文,还得委屈你再忍忍了。”
两人靠得极近,四目相对时,连彼此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我回来了。”
搭在泽止肩上想要推开他的手一愣,下意识看向房门口,那里赫然站着一身男子打扮的漱玉。
漱玉本是面无表情推门进来,谁想一眼就看到两人暧昧模样,联想到门外小童所言,顿时尴尬至极。
“眼睛没事。以后走神时,记得眨眼。”说完这话,泽止顺势坐到一旁,隔空取来佛经,大有适才他真只是在检查她眼睛的意思。
“……”
要说这话搁别人说,漱玉铁定不信的,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也似乎听说过有人发呆时不眨眼,又观察了下,觉着泽止表现不似作伪,再结合沈眉宜真有些红的眼,思量片刻,就点点头信了。回身关门时,心下还不忘把那小童提出来好生骂了一遍。
而在他背过身的同时,泽止瞟了眼眉宜。
方才在他直起身时,小姑娘情急之下,使劲儿拧了自己一把,如今正痛得直吸气,在漱玉看过来时,又只能强忍着。
沈眉宜瞪了眼泽止,随即转移话题:“漱玉,你怎么这身打扮?”
对于此,漱玉难得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也凑不齐一句。
“看来你假扮女子这么久也不错,至少连害羞模样都学得八九不离十。”
一言既出,沈眉宜与漱玉对望片刻,继而转向说话人,前者眼里精光闪烁,后者重归于尴尬中。
良久后。
等到沈眉宜逐字逐句理解通透,重新看向漱玉,但见他并没有否认,心下小小一惊后,不免有些欣喜:难怪总觉得他与秦筝之间不太对劲。
书翻一页,闲闲续道:“不知羲明知道后,会作何评价。”
这话说得漱玉那小身板蓦然一僵:“他在这里?”
泽止合上书放在一边,朝着案几上那架古琴扫了一眼:“伏羲琴与女娲石从不分离,既然你在这儿,他又岂会不在?”言罢,敲了敲沈眉宜缓过来的腿,微微一笑。后者瞥他一眼,慢慢坐起身来,跟在他后头出了门。
昨宵风疏雨骤,罗帷内酣然好梦,庭中草木倒是摇曳了一宿,因是错过了晨曦,未能瞧见叶上雨露,满院青翠葱茏也少了几分清新。地锦覆了整面高墙,边上生着几簇不知名小花。墙外女子都赶在晌午前回家生灶,八月末尾,连蝉鸣都不知何时歇了。
两人并肩行在游廊里,邻家院里飘来幽幽桂花香,袅袅绕绕,沁人心脾。不知今年又有多少坛桂花酿封藏进土里,只可惜,这世间再无一坛会比“留卿”更缠绵。
“若我没记错,伏羲琴与女娲石,也是上古神器。”
“恩。”
“你此番出来,就是为了这些东西吧?”
“算是,也不全是。”
沈眉宜停住脚步,望着身边人也随之停下,负手与她对望:“寻你是真,想你也是真。”
油嘴滑舌。
她走到边上,靠着廊柱:“你在我离开东荒时,故意说那样的话,无非是算好了我会记挂在心。而储昭与你是故交,凭他本事,掌控我的踪迹易如反掌,他提前来到城内接手琴楼,就是要将我拖住等你过来,是吗?”
泽止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算是默认。
“如果我没看上伏羲琴,是否就不会牵扯上秦家?秦筝与我素昧平生,不可能因我刚好去了琴楼,就让储昭设计将我卷进去。”沈眉宜低头,看着先前被扭断过的那只手,又道:“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也是你的?为什么?”
印着泼墨山书画的衣摆摩挲,渐渐渗透入她的视线,头顶上是那人轻声说道:
“储昭跟着你,却并不知道留筝楼内会有伏羲琴。你会迷路到这里,也不是我俩之意,而是神器在指引你。从你出了平昌村,他们就感应到你。所以不管怎样,你终归还是会选中羲明,遇见漱玉。“
心潮翻涌,半天才勉强镇定下来,沈眉宜抬头看他:“那你呢?”
“我的记忆,与神器有关。”
“你不是都忘了吗?”
“在送走你后,想起了些许。”
所以才待她好是真。
她撇过头去,目光落在满墙地锦上。
“我答应你。”
待我好,我便回报,这本就是最基本的事。
****************
雁云城,大牢。
秦鸣从昏迷中醒来,迷迷糊糊间,看到一豆灯火摇曳在眼前,映照出那只握着灯盏毫无血色的手,诡异可怖的面具。
“是……你?”
他勉力撑起身坐着,牢里为数不多的罪犯此刻都陷入了昏死,也没听到衙役们惯有的谈话声,想是被这人弄晕了。
“听说你明日问斩,我来看看你。”这人声音嘶哑啁哳,辨不清男女。
他垂着眼,没说话。
那人蹲下来与他平视:“你在怪我绑了沈眉宜让他们发现尸骨?还是怪我……泄露了地图?”
秦鸣眼底划过一丝愤怒与惊诧,他猛然抬头看着面具人。
这个人身份隐秘,自称秦家仇人,给他出谋划策挑拨瑟瑟与秦三海,又数次给他递消息,甚至教他与瑟瑟如何使用符咒隐藏气息,到最后还慷慨借出上古神器,代价不过是要秦家一半家产。
结果……
他紧握双拳,想要挥出去,然而,那人早在他出拳之前就退到一边。一拳落空,胸口却猛然疼痛起来,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整个人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我是谁?”那人怪笑几声,面具随之落地,用脚尖勾起秦鸣下颚,嗓音柔软,语调轻蔑:“你怎么能不认识我呢?我是秦筝呀,二哥。”
“是……你!”
秦鸣费了极大力气,挣扎着吐出这两个字,额上青筋暴起,脸色煞白。
似乎被他痛苦的样子逗乐了,秦筝笑意盈盈,收回脚:“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很简单,因为我的确是秦家仇人……之女。”
“你爹年轻时,私底下风流成性,杜玉芝气昏了头,正巧我爹引诱了她……真是假正经,两人做了这种事,她还想恪守她的教养名声。偷偷下毒想害死我,可是天要罚她又岂会如她所愿,纵使天生羸弱,我也活了下来!”她放声大笑,眼底疯狂几欲溢出:“可你爹知道了!所以你娘为了保住自己,用我的性命来威胁我爹!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忘不了我爹是死不瞑目!“
秦鸣想要开口,但疼痛让他说不了话,心不停在膨胀紧缩间徘徊,他恨不能用手挖出来才痛苦。
秦筝起身,将他一脚踹倒在地上,看他昔日傲气此时完全被疼痛吞噬,像条狗一样蜷缩在脏臭的干草地上。
“如果没遇上那位大人,我早就死了,哪里还能安排你和瑟瑟为我演这出好戏?虽然突然蹦出个女娲石,让我乱了阵脚,但好在大人英明,让我轻轻松松就骗过了那蠢石头。”
她好似上了瘾,又过去踢了一脚。很重,踢在腹部。秦鸣呜咽了一声,冷汗浸透了背。
“放心,你没杀我,我也不会杀你,反正明天你就得死了。”
随着她的话,秦鸣渐渐感到疲惫乏力,眼前也开始模糊,耳边那声音像是从远方飘来。
“我会好好接管秦家的,再见,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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