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心焚

　　梅萼心尖一痒，红着脸问他：“夫君……喜欢我吗？”
　　澹台月紧紧拥着她，唇瓣碰了碰她的面颊：“嗯，喜欢，如玉似珠。”
　　梅萼几乎要溢出泪来，可又想起他好声好气安慰他的模样，将泪给憋了回去。她环着他，两人皆不说话，似是在感受着心意相通的时刻。嫁人之前，梅萼没有期待过会与生出男女之情。
　　父亲与母亲相伴二十载，从未有过争执，叔伯们都说他们夫妻俩恩爱。但丘夫人对梅萼说，真正的爱恋并不是他们这样的。它应当更加热烈，激昂，只要想着，心里就像能冒出火苗。丘夫人总说梅萼骨子里傲慢，有韧劲，不肯服输，很容易同郎君起冲突，所以丘夫人不盼她高嫁，只盼她嫁一个性子好的。
　　梅萼见过感情最深的，应当是吕湘绫与沈淮，但梅萼并不喜沈淮那般追名逐利的模样。
　　澹台月，就很好。他就是能容纳她一切的水潭，在他面前梅萼生不出脾气，便是最初恼了，也很快将那情绪抛至脑后。
　　而直到今日才知，与人互生欢喜，原来能叫人这般心动。
　　她忘了自己何时喜欢了澹台月，也没有问他为何喜欢了自己。
　　都不重要。
　　冷叔熬好药进屋，看着澹台月跟梅萼抱在一块儿，心里的大石头算是落下。夫妻俩的感情好，冷叔也就放心了。他年纪也大了，陪不了澹台月几年，现在有了梅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等百年之后他去见澹台宇，也有了底气交代。
　　“少爷，该喝药了。”
　　梅萼闻言松开了手，从澹台月怀里站起身，去接冷叔手里的药碗。药还烫着，梅萼猝不及防中被烫了下，猛地缩回手，幸好冷叔还捧着碗，没让药给泼了。
　　澹台月淡淡微笑：“怎么还这样莽撞，烫着了吗？冷叔，麻烦去取烫伤膏来。”
　　冷叔应下，将药碗搁在桌上，转身去取药。
　　梅萼抹了下指腹，弯身对着药碗吹气。药吹凉后，她也没敢去碰碗，拢着袖口挡住掌心，把碗朝澹台月的方向推了推。
　　澹台月端起碗一饮而尽，梅萼的“慢些喝”只说了头一个字。
　　她瞪着眼睛看澹台月。
　　冷叔拿了烫伤膏回来，澹台月挖了一些，耐心仔细地替她涂着。梅萼觉得手上的痒意完全褪不去，还多了一丝丝灼烧感。她下意识把手往回抽，可澹台月攥得很紧，不让她挪动分毫。他的身体不好，却又不妨碍他的力气远胜于她。
　　梅萼盯着他修长的五指，鬼使神差中问道：“那……往后我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她想澹台月明白她这话暗藏的深意，悄悄红了耳廓。
　　几息之后，她又觉得唐突了些，澹台月这得靠药吊着的身子……那些事，可以吗？梅萼不懂，却也听丘夫人说过塌上的那些事极其消耗精力，往往一整夜过去，命都得去了半条。梅萼初听时被吓得不轻，这样危及性命的事，为何世间男男女女还乐此不疲？
　　她出嫁匆忙，丘夫人塞了本避火图给她。洞房那日她与澹台月闹了不愉快，那避火图册被她忘在脑后，至今都没有看过一眼。
　　她这么问了，万一澹台月实际力不从心又不忍拒绝她……会不会觉得她不端庄啊？梅萼愈发尴尬，刚才一时脑热才问出口，现在才发觉这问的时机哪哪儿都不对，至少也得等他病好些。
　　澹台月动作一滞，心情复杂地看着妻子。妻子总是低估了他的身体，他每回病发都来势汹汹，看上去随时都会一命呜呼，仿佛给了梅萼他不能经事的错觉。他并非不能，只要压住体内的毒，虽然体力不算好，但也同那些寒窗苦读的读书人相差不大。那些体弱文人都能娶妻生子，他又如何不能？
　　不同梅萼圆房，本是为不耽误了她，先前他没有求生的欲望，生死于他没有不同，不愿在世间增添牵挂，可现在他想活的长久。他忧心自己身体里的毒会过给梅萼，父亲留下的信更加证实了他的担忧。母亲能将毒给了他，那他的孩子，他的妻子呢？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能贸然行动。
　　可这夫妻人伦阴阳合和是天道中的一环，他久读医书，自是知晓这房中之事不但是感官精神的欢愉，于男女平衡亦是助益，只要行得恰到好处，甚至于身体有益。
　　如今他们情投意合，若是当真不会害了梅萼，这事又为何不能做？
　　再如何说，他也是个男人，以往没与梅萼说开，心思便一直压着。如今妻子在侧，他心中欢喜，自是多了些蠢蠢欲动。
　　他的毒不知来由，无论是陶芸还是陈大夫都无法对症下药，澹台宇的留书给了他一个方向。如今他已经知晓此毒来源于禁宫，只要能找到制毒之人，或许就能治好他。即便真是无药可解，依着□□调制补养，他也当多活几年。
　　澹台家，盛家，梅家，甚至还有更多人都已牵连其中，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澹台月目光锁着姜槐寄来的书信，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梅萼把空了的药碗都拨到一边，半俯着身唤澹台月：“夫君？”
　　澹台月抬手环住了她，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嗯，做夫妻。”
　　梅萼笑起来，亲昵地蹭了两下他的额头：“今日也不早了，夫君歇息吧。我将屋子收拾收拾，还得去酒窖看一眼。”
　　“明日冷叔会接香桃回来。”
　　梅萼惊喜道：“真的吗？那祖母那里……”
　　“别担心，我会安排的。”
　　梅萼一开始想不通澹台月能有什么能耐，但又想起了他真正的身份。那未曾谋面的公公婆婆应当也给他留了退路，澹台月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但能自保的手段定然是不会少了的。
　　她安下心，点点头：“我知晓了，我待会儿就回来陪你。”

　　两人心情都不错，一夜无梦。
　　冷叔将香桃接了回来，又不知从哪里寻了人去照看梅家与祖母那处。澹台家这动静惹眼，不出几日，吕湘绫便带着沈安辰登门造访，名为探亲，但梅萼却觉得，她是替沈淮来打探消息的。
　　自从前回去了一趟沈宅，梅萼与吕湘绫之间似是多了一道屏障。她感激吕湘绫提醒她三皇子的事，可对沈家却再如何都生不出好感。不过孩子是无辜的，至少面对沈安辰时，梅萼并没有露出任何其他嫌恶的情绪。
　　或许是沈淮忙于政事鲜少在家，小孩子的心情素来敏感，梅萼觉得沈安辰看上去有些落寞。他依然很乖，见到梅萼也十分亲近，却没有先前那般活泼。梅萼半搂着沈安辰，给他喂了一块糕点，陪着吕湘绫说闲话。
　　吕湘绫实则有口难言，沈家一门上下学问不高，现今都听沈淮的话。沈吕两家虽多年交好，可吕湘绫心里清楚，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若是她在沈家真的遇上了什么，吕家并不一定会帮衬着她，更何况隔了姻亲关系的沈家。
　　那日吕湘绫对梅萼和盘托出，实则也是留了心眼。沈淮就这么一头扎进皇权争斗之中，若是败了，她还能试着“挟恩图报”一回，至少能让梅萼保下沈安辰。
　　是以她特地带上了沈安辰。
　　“小安，去外头院里玩吧，我与你表姨母有话要说。”吕湘绫拍拍沈安辰，转头吩咐身边的丫鬟，“好好看着小小少爷，别让他跑远了。”
　　梅萼知道吕湘绫有话与自己说才要支开沈安辰，她朝香桃招招手，示意香桃陪着那两人一道。
　　香桃牵着沈安辰出了屋子，吕湘绫望着两人的背影走远，才缓缓开口：“梅姐姐……”
　　梅萼眼皮一跳，吕湘绫最常唤她表姐，只偶尔亲热地叫她梅姐姐。同辈的孩子不多，梅萼与吕湘绫一贯亲近，吕湘绫归乡后她们也常有书信来往。但人们总说女子嫁了人，心都会不自主地偏向夫婿那一方，吕湘绫也不会意外，她的心思重了许多。
　　“那日的事，多谢你。”梅萼淡淡一笑，“年节时，父亲劝过沈修撰，两人不欢而散。沈修撰既然有着自己的信念，定是有了万全之策。”
　　吕湘绫听出梅萼口中的讽意，面色讪讪：“我无法左右夫君的想法，我嫁了沈家，往后时时刻刻都得替沈家着想，只是……”吕湘绫顿了顿，朝屋外方向一瞥，“凡事都有意外，若真有那一日，表姐可否护着沈小安……”
　　梅萼反问道：“沈修撰就没有考虑过会牵连到你与孩子吗？”
　　吕湘绫默然，她也怪过沈淮的一意孤行，没有考虑他们母子的立场。可转念又一想，若几位皇子间的明争暗斗很快就要摆到台面上来，成败只在朝夕之间。富贵险中求，沈淮决定蹚这一趟浑水，若真的赌赢了，沈吕两家都将是泼天的荣耀，吕湘绫也觉得心动。
　　这番话，吕湘绫不敢同梅萼明说，她直觉梅萼会笑话她异想天开。
　　可梅萼出身高出吕湘绫太多，虽是表姐妹，可吕湘绫自小都觉得比梅萼低了一等。人都有私心，都想往上爬。
　　她阻止沈淮的意愿并不强烈。
　　梅萼看着吕湘绫，无声一叹。吕湘绫与她最大的分歧，在于沈淮，沈淮与澹台月是完全相反的对立面。梅萼还记得回门时吕湘绫说沈淮对澹台月赞不绝口，说澹台月一身风骨。
　　也许那正是沈淮学不会的地方。
　　若是站在沈淮的立场上，澹台月绝对不会不管她的想法。
　　他会尊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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