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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言
“你要做什么?”
隐蔽的树林中,红衣少女拽住起身意欲离去的少年。
“家里变成这样,最少我要回去澄清事实,不然大哥永远都是逃犯。”
杜桃夭轻蔑地笑了。
李流觞真的慌了,不然不会在自己告知他李家的惨遇后作出如此莽撞的判断。真要回去,追捕令已下的朝廷岂会轻易放过?李流觞行为可疑是一回事,李成堂供出自己多年前与敌军将领私交甚密是另一回事。
况且就算被相信了,李家也回不去从前的平和,不说朝政上处处受人提防,就是做平民百姓,也怕是不得安生。
“你该听听自己的话有多幼稚。”
“不然我还能如何!”
李流觞没有停下了脚步,甩开被抓住的袖子发起了火。
“撇清一点是一点,这事因我而起,至少还原我能还原的事情是我的责任。”
“你会被抓起来。”
“与你无关。”
他头也不回。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是我家的事本身和你无关,没有事的话,请允许我离开。”
我不想你有事。
——也不想你离开。
她几乎一瞬间叫出口,但是嘴自己将它咽下了。
你们才见了几面呢?
说话之前还会微微紧张,仅有的几次见面,调笑之中的不安被成功地隐藏着。
他现在在乎的不是你的情意。
几个月前宋姑娘中毒去世的时候,这位抚养她长大的名妓甚至没来得及和她见上一面就走了。十多年的相处,也知道混迹江湖的人大多是这个下场,但是那一天踏进门的时候,嗅着楼阁里的氛围,都觉得天要塌了。
失去一位至亲,大抵就如此眩晕,何况是一次好几个。
杜桃夭记得,随后几天,同在一个楼阁里的女子们抚着她的背,送食物、衣料安慰自己,也不是质疑她们的情谊,只是看着她们一个个离开房间,回到自己的所处继续几乎互不照面的生活时,她并不觉得心里舒坦一些了。
直到那位月来两次的姓陈或是季之类什么的臃肿老爷到了固定日子,来要求宋姑娘接客时,露出了一瞬间的失望。
她顿时感到巨大的欣慰。
也不是相信那人对宋姑娘有什么除了恩客以外的感情,或者尤其怜香惜玉什么的,本来在宋姑娘去世以前,杜桃夭对他的印象也只停留在认识而已的层面上。只是,听到她去世以后,那声微微的叹息和失望,让她在某个细微的角落里产生了共鸣。
他也为了这个人的逝去而感到切身的烦恼,哪怕只是要换一个不习惯的青楼女子付“酒钱”,但是,这个老头子此时,确确实实和自己一样,由于宋姑娘的离去产生了惋惜之情,且其遗憾与不便体现在了生活中。
安慰和安抚只是传达善意,试图去抚平那道伤痛带来的悲伤,而那些时候成为支柱的,则是对于那些痛苦感同身受的人。
一个理解他悲伤的人,一个受到同一事件伤害的,伙伴。
而不是缠人的情意,让他无时不刻不加深内心对于这番安逸的罪恶感。
提醒他,自己夺走了本应属于那个落魄至极的受害者的,再一样东西。
“你这样冲回去受了罚,李玄旗怎么办?”
看着杜桃夭一闪而过的受伤神情,李流觞突然想起自己似乎说得有些过了。
“抱歉,我知道你……大哥他……”
他态度终于软了下来。
“我不该赶你,确实我们一起远离麟趾,更可能找到大哥。”
这也是这名女子,第一次设身处地为自己考虑,而不是作弄自己的原因。
没有其他理由了,不是吗?
李流觞重新坐了下来,旁边的杜桃夭也跟着,坐在了临近的地上。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在这周围等?还是去其他地方?”
“我想……”他把脸埋在曲起的双腿中间,声音闷闷的。
——像小孩子哭过了一样,很可爱。
自己和个登徒子一样……
杜桃夭只是苦笑着听,把自己从不合时宜的骚扰欲中拔出来。
只是脸颊靠耳的地方,稍稍染上了衣着的艳红。
“……我想去看看,那个我‘亲生的大哥’。”被脑内骚扰的美人浑然不觉,凝神讲述着自己没有其他人可以倾诉的想法。
“只是想……看看,万一我真的应该回到那个地方……我不是想脱离李家,如果赫兰逑需要我回去,而我也想回去,是不是我就应该……可是……”
接着,像是说不清自己的意思一样,自暴自弃地结束了。
“我和你一起,有个照应。”
“你轻功这么好,完全可以自己找,我没什么拳脚功夫,反倒是个累赘。”
“我是想照应你。”
李流觞一愣。
“……快些找到大哥,比起和我一起被动的等不是更好?若是要他这个时候主动找到我,那这个困难太大了。”
“比起自己,关心的人的安全往往是更强大的精神动力。”
“你可真喜欢他,”碰面头一次,李流觞轻轻笑了,“我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只见了几面,就为他考虑到这么深?”
“是呢……不过要说好感的话,是很久以前就有了。”
“以前见过?”
杜桃夭顿了顿,视线往下落到地面。
那时,楼外是喧哗马车,混杂人流,有江湖仇怨,也有欺负她身为孤儿的市侩孩童;楼内,是歌舞粉黛,堕落迷醉,唯有每年一幅寥寥几笔的少年画像,看着她,听着她。
尽管没有一幅,观画者迎得上画中李流觞的视线。
“没有,但是……他一直陪着我长大。”
“哦……”李玄旗确有战功,虽不知何时起,但受人敬仰以致相互传颂,也不是难以理解。
想起总是挺得笔直的大哥,李流觞又叹了口气。
“我弄得现在……你对他用情之深,怕是会怪我的……”
杜桃夭皱着眉。
“嗯。”
“抱歉……”
“嗯。”
“我害得他……和我们一家……”
“嗯。”
“我对不住他的正直……”
“嗯。”
“我挂念他……”
“嗯。”
“……你倒是应一句啊”
李流觞似是哽住,再说不出话来,祈愿般地看着杜桃夭。
“我……”
她觉得苦闷,却因为李流觞的这一次注目而生出一丝甜味。
自己果然是个登徒子,仗着对方意志脆弱,自顾自地靠过去,妄图成为他的依靠,在对方为巨大的悲伤难过之时,窃喜于他信赖的眼神。
然而她明白,不能偷走他心中,自己对李玄旗的那份,由误解而生的爱慕。
那是他愿意与之分担烦恼的,同伴的通行证。
所以不管多想上前诉说自己的情愫,那些都是没有帮助、不具意义的。
——就像这份感情本身。
“我只想心上人此时……少烦恼一些”
不管自己被如何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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