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

　　屋里是低低地抽泣声。我和求白站在门外都怔住不敢推门，心里都明白发生了什么，眼泪夺眶而出。
　　娘回身拭着眼泪见我和求白冻得满脸通红地悄声站在门边抹眼泪，说道：“快过来给常公磕头。”
　　我和求白走过去跪在地上重重地给常公嗑了三个响头。求白哭道：“常阿公，对不起，求白没有替你换到糖糕！”
　　求白的话让屋里的每个人都哭得越发响，越发悲伤难抑。
　　悲伤和害怕压迫着我，我抖抖起身向娘道：“娘，铁木军进城了——大街上挨家挨户的搜查——”
　　常伯悲愤道：“屯里是爹的家乡，爹一生都没有离开过这里，难道死后要被驱赶出去？”
　　“不会的！你放心，常大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将常公好生安葬在青山上，让常公安眠在故土里！”娘说道。
　　我正视娘，发现她眼里的坚韧，瘦弱的身躯如同一棵挺拔的树。娘吩咐荃姨给常公换上寿衣，带着我和求白出去为常公摆灵堂。

　　家中最里面的厢房一直停放着一副灵柩，听娘说那本该是太公的灵柩，但太公云游四方后来克死他乡尸首再没有找回来，于是那副灵柩便一直是空着的。常伯见娘说那副棺柩很是惶恐。
　　“那是太老爷的棺柩，小姐，怎么可以——”
　　“常公是一直跟随我爷爷，一生都为李家鞍前马后，这样的忠仆怎么受不起这棺柩？”娘打断常伯的话说道，“现在这样的事态下，到哪去给常公找副棺柩，难道你想让常公就如此安眠在冰冷的泥土里吗？”
　　常伯闻言无声落泪，在娘面前跪下道：“小姐，你的恩情，我常昆一辈子不会忘的！”
　　娘扶起常伯，亦是落泪道：“常大哥，从小我就视你为亲兄长，如今更是相依为命，你同小荃一样，都是我最亲的人！”

　　屯里的乡亲都逃的逃，死的死，乡里不论日出日落都是一片死寂，唯有铁木军鞭打奴隶的声响在整条大街上回荡。
　　我们替常公守了七天灵后，便准备上山下葬。
　　在屯里，殓葬的人还在，他们都是被铁木军强迫留下收拾战乱中的尸首，还有替战亡的铁木人火化或是安葬。
　　娘偷偷跑去请了两个人，他们都知道常公是乡里的老人，年份很高便也都愿意来我们家帮忙。
　　第八日天刚蒙蒙亮，我们便随着常公的灵柩上山。没有吹打，没有撒纸钱，一路默行到青山。

　　山脚下，看守的两个铁木军拦住了我们，阴霾的天细细地飘起小雪。
　　“你们是干嘛的？”生硬的中原话，“难道你们不知道，这座山已经不让人上去了吗？”
　　“军爷，请您行行好！这个人死了，再不葬了就该臭了！”殓葬的人巴着笑脸说道。
　　“臭了就烧了！”军士斥道，“我们的兄弟都火化了，都死在战场上回不了故土！”
　　“你们还讲不讲道理！？”常伯不顾娘的制止，愤怒道，“青山是我们的山，我们生在屯里，埋在青山！谁让你们上战场来的！死在战场上活该！快让开！”
　　常伯的话让两个个军士愤怒不已，纷纷拔出了刀，抬着棺材的两人见到情况不好赶紧撒腿就跑了。娘和荃姨忙护住我和求白。
　　常伯被人推搡了几下就倒在了地上，两个军士上去就是拳打脚踢了一番，然后压制着已神志糊涂的常伯怒道：“把他抓过去做奴隶！”
　　“两位军爷！我们家大哥是不知道好歹的人！求求你们放过他吧！饶他一次！我给你们磕头了！”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抱住一个军士的脚哭道，拼命磕起头来。
　　军士却不领情，一脚踹翻了娘。
　　“小姐！”“娘！”我们都于心不忍，焦急害怕地扑上去抱住娘。
　　我们抱着娘忍不住一起痛哭，悲凉和害怕就如地上肮脏的雪水，冰冷绝望。

　　“那小姑娘长得不错啊！”一个军士用蒙奇语低笑嘀咕了声。
　　我浑身一颤，只当没有听懂，低下头想藏起来却无处可躲，浑身颤抖，经历如噩梦。
　　“你在想什么！将军说了，不准我们掠夺妇孺！还愣着做什么！快将这个混蛋押走！”另一个军士说道。
　　“切，没劲！”那军士看了我几眼，挑了挑嘴角，不甘心地将绳索套在了常伯的脖子上，拖着他走，常伯不懂，他便拿鞭子抽。
　　“常大哥！”“常伯！”我们哭着去追。
　　“要不是我们将军仁慈要我们放过老弱妇孺，你们都会死！还追什么！”军士说着一鞭子抽到我们跟前，我们都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视想从彼此脸上找勇气却找到一脸的绝望和灰白。

　　好不容易将常公的灵柩搬回家来，娘和荃姨都落魄地坐在地上，想到被抓走的常伯两人忍不住又哭了一番。
　　“娘，求白不能再饿了。”我忍着不哭，想了想忍不住告诉娘求白又冷又饿苍白地趴在我膝盖上的状况，如今不是能哭的时候。
　　“小荃，你快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娘闻言，抬起头拭去眼泪收起伤心忙对荃姨道。
　　“小姐，我们已经快断粮了，锅里就剩下四个馒头了，本是要赶路吃的。”荃姨说道。
　　“那你就快去拿来，如今，常公下葬不了，常大哥又被抓，我们还能去哪？快先拿来给两个孩子吃！”娘说道。
　　“我不饿，娘！”我咬牙说道，心里想着另一件事情站起身。
　　“你要去哪，珠儿？”娘惊惑道。
　　“娘，我去去就回！”我说着就跑出家门。
　　“姐姐！”求白跟着跑出来追了几步，却因为体力不支倒了下去。娘跌出门槛连忙扶起求白对我大声喊回来，我不忍回头看，加快了脚步往前跑。我必须一鼓作气，否则恐惧会将我压垮，会打败我。

　　我对于沐阳城的记忆很不好，在这里我差点死在刀大鳄和穷恶鬼的手下，现在想起来恍如只是一场噩梦，眼前的铁木军才是真正的恐惧。
　　“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城！你是谁？进城要做什么？”铁木军生硬盘问我。
　　我握了握拳，咬唇，想了会，用多年未说已生疏不少的蒙奇语道：“我是来找笛舍将军的。”
　　“大胆！你敢直呼我们将军的名讳！”军士虽有些诧异我会蒙奇语，怔了会，呵斥道。
　　“请这位军爷转告将军，厉得珠来向将军讨回恩情。”我说道。
　　说到恩情，那军士想了想，上下打量我，道：“你和我们将军有交情？”
　　我僵硬，微微点了点头。
　　“放行！你同我来。”出人意料，那个军士说道。我差点一松懈哭出来。我定了定心神，心里暗自祈祷笛舍还会念我救过他一次，鼓足了勇气进城赌这一把。

　　沐阳城的官府已经成了笛舍安置的地方。城里倒是一片井然有序，铁木军都规规矩矩地临街休息，这样的景象让我稍稍安心，我想笛舍不会是个凶残的人。
　　军士进去通报，我冻僵的双脚早就没有了知觉站在薄雪中，几个清扫路面积雪的士兵从我身后经过，我知道他们在打量我，我站直了腰板，我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出我的惶恐和不安。
　　等了一会，我没有料到笛舍竟亲自出来了，他风尘仆仆，看到我的瞬间，探究，讶异，最后惊喜盖过了其他所有情绪。
　　“真的是你，厉姑娘！在下还以为再没有机会见到姑娘了！”笛舍说道。
　　我心里想着你侵入我的国家，我们怎么会没有机会见面。面上却是尴尬笑了笑，我觉得他的重情义，慎重其事倒让我不知所措。
　　“你们怎么让厉姑娘站在外面！快！姑娘，快请进！”笛舍看着我的缝缝补补的袄裙和冻得发紫的面色，大概知道我的狼狈，慌忙说道。
　　我心里感激他的善解人意，可我的脚不允许我随他进去接受他的厚待，我动了动唇，终说出口求人道：“得珠很感谢将军还记得我。得珠今日来，是有一事想求将军。”
　　“姑娘请先进屋，有什么事，进屋再慢慢说，外面天寒地冻的，姑娘担心身子。”笛舍说道。
　　我轻摇了摇头，努力让牙齿别打架，说道：“谢谢将军。得珠说完便要走了。”
　　笛舍见我坚持，目光逡巡在我脸上，最后终是理解了我，他走到我跟前道：“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但凡是在下做得到的，在下在所不辞！”
　　“我恳求将军放了常伯！常伯是我家的管家，与我们相依为命，今日无意冒犯了士兵被抓去做奴隶了。得珠求将军宽宏大量放过他！得珠在此谢过将军了，将军的大恩大德得珠无以回报！”我说道。
　　“就是这件事？”笛舍听完大笑道，“这是一件小事，姑娘，放心，我立马下令让士兵放了姑娘的伯伯。”
　　“得珠谢过将军！”我忙要行礼谢过，笛舍却一把扶住我说道：“姑娘曾救在下一命，在下受不起姑娘的谢。”
　　“那我可不可以再求将军一件事？”我闻言，忍不住抬起头看着笛舍晶亮的眼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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