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的菜！

　　25.番外之甘蔗不渣

　　（一）
　　甘逸亭从来都是骄傲的，出身御医世家，拥有极品的医术才华，五岁识百草，九岁治百病，十三岁当了最年轻的御医。再加上他绝世无双的俊美容貌，绝对是北都城内最受瞩目的世家公子。
　　然而所有的光环和荣耀都在十二年前的那场巨变中离他远去。
　　先皇仙逝的那日，正是他十七岁的诞辰。父亲甘云从宫内回来后便忧心忡忡，他还在等待着生日礼物，门口却来了一群前来宣旨的宦官。宦官一字一句念出诬陷父亲弑君赐死的圣旨，不明真相的百姓们挤在门口围观，完全忘记了甘家曾给过的恩惠，眼带鄙夷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甘逸亭紧紧握了拳，他不像父亲一样愚忠，直接站起身将毒粉洒了满天都是，宦官们和围观百姓捂着脸在地上打滚，父亲却给了他一巴掌。

　　“我教你医术不是要你拿来叛君害人的，纵使天下人都误会我，我们做医者的也不能草菅人命。”
　　甘云提起前襟对着皇宫跪在地上，眼里落下清泪，“我为皇室尽忠了半生，却是晚节不保。先皇放心，我答应你会带着秘密一起长埋地下，让龙脉永不见天日，就一定会做到。你若是还不放心，我也只有以死明志。”
　　甘云跃身跳入古井，母亲悲痛欲绝伏在井边哭泣，拉过甘逸亭的手将一个精致的小锦盒交给他，“孩子，拿着它去找西苑山的张子枫，然后不要再回到北都，此生莫入官门。”

　　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发，温柔的眼里含着愧疚而绝望的泪水，然后纵身跃入古井去追寻甘云的脚步。甘逸亭慌张地去抓她的手，却只撕下一片裙角。
　　他俯下身趴在井边，看到父母的鲜血染红了整片水井，心中的恨蒙了双眼。

　　他将最厉害的疫毒投入皇城内的水井，恐惧和瘟疫瞬间弥漫了整座城。百姓纷纷逃亡，宫内一片死气，一批又一批的尸体堆在柴火上烧成灰。那时候的北都到处火烟弥漫，几乎成了死城。
　　而他坐在宅子里的井边，看着冲天的火光冷冷地笑。他们甘家悬壶济世、施医赠药，北都城内谁没有受过他们的恩惠，然而只因为一个皇室秘密害得他家破人亡，那些健忘的百姓更是倒戈相向、说尽闲言碎语。做个好人又能怎样？好人总是先死。只有坏人才能报仇雪恨，才能把他们都杀死去为父母陪葬。

　　张子枫找到甘逸亭的时候他正笑得狂妄，火光映在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妖冶如夜。
　　“孩子，放下心中仇恨，放过无辜的人吧。”张子枫向他伸出手，他却狠狠瞪着他不发一言。从父母死后他便没再说过话，身上的寒气也越来越重。

　　张子枫在井边给甘逸亭父母上了一炷香，然后直接把人拍晕了带走，甘逸亭一醒又是挣扎又是放毒又是逃跑。张子枫二话不说，他一醒就拍晕，顺利将人拐到了西苑山。
　　“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给你父母报仇？”张子枫第三十六次将偷跑的甘逸亭拎回来的时候，终于不耐烦地吼他，“要不是因为你爹救过我，我才不高兴管你！蠢货，只知道找死不会动脑！”
　　甘逸亭被骂了依然狠狠瞪着张子枫，不过他决定不再逃跑了。

　　他打开了母亲临死之前给他的锦盒，除了一对翡翠耳环外，还有一封父亲的亲笔书信。
　　“吾儿，如果你看到这封信，为父必定已不在人世。不要想着为我报仇，我是心甘情愿赴死的。我们甘家子孙天赋异禀、身带奇寒，俱活不过三十岁，我能够和你母亲多生活这五年已是上天恩赐，为父已经满足了。
　　为父这一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找到了一个能融化漠山雪莲的女子，让她为我换血承受寒凉而死，我愧疚不安地活了十多年，即使救再多的人、送再多的药也无法弥补心中的歉意。然而遇到她，也是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
　　如果有一天我甘愿赴死，那也是命数来到之时，我曾经欠了一条命，是时候偿还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承受甘家命运的我的孩子。我多么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愿意为你换血的人，却也不愿看到我们甘家的命运转到别人的身上，更不愿你的后半生活在愧疚不安中。
　　生命再长若没了意义也是虚无，一切在于心，我相信我天赋才华的孩子，会做出最善良的抉择。”

　　甘逸亭静静捧着信，孤独的眼里落下复杂的泪水。

　　他不再挣扎逃跑，开始认真地跟着张子枫学武，一边寻找能治好身上奇寒的药物，一边寻找能融化雪莲改变他命运的人。
　　他从来都不是善良的人，所以当雨笙愿意跟他去漠北寻找雪莲时，他也没有拒绝。
　　雨笙笑起来很温暖，别的神草堂弟子都怕甘逸亭，只有她总是围着他不停地叫“师父”。她不怕他的起床气，天还没亮就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去看日出。他骂了她一顿，她委屈得泪珠在眼里打转，然而一看到美丽的日出就立马忘了那些小情绪，开心地拉着他的袖子让他看。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了看日出，以后也一直维持着这个习惯，天亮之前起床看完日出再回去睡觉。只是后来的乔婴小孽徒总是睡得太沉，总以为他和她一样爱睡觉。

　　只可惜那样温暖善良的雨笙也不能融化雪莲。她没有放弃，央求漠山童姥出手医治。漠山童姥擅长以毒攻毒，甘逸亭与他合力研制出热毒诛心，准备以身试药。
　　然而雨笙不想甘逸亭冒险，瞒着他们吞下极寒的漠山雪莲调理气血，然后偷偷服食了诛心。
　　甘逸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已经陷入癫痫，只是神志不清地抓着他的手臂喃喃说，“再冷一些，再冷一些就可以……”

　　雨笙死后，他偷了漠山童姥的雪莲离开大漠。
　　他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孤独、冰冷。每天除了给喝了雪莲汁后变得奇寒无比的老鼠喂药，便是独自待在药房足不出户。只是有时捣药捣着捣着会突然回头，似乎身后有个笑得温暖的女孩会跳出来，甜甜地唤他“师父”。
　　不经意的撞见回忆，最是难受失落，他才知道自己失去了多么重要的人。
　　除了依然每日早起看日出，他再也找不到别的办法去纪念那个为他而死的女孩。

　　（二）
　　甘逸亭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冷冰冰地在黑暗的药房里度过，或许能找到治好寒症的方法再孤独地多活几年，或者找不到，让生命停止在最好的季节，似乎也无不舍。
　　然而上天显然还不想让他平静地走完人生，塞给了他一个孽徒。

　　他见到乔婴的第一眼就认出她的身份，丞相之女，也算是个传奇。四岁议政，六岁断案，七岁为了巩固赵氏小皇帝的政权铲除异己、杀人如麻。他虽远在西苑山，她小阎罗的名声也是如雷贯耳。
　　甘逸亭曾见过她一面，那时她才三岁，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他给她诊脉时，她就瞪着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然后跟蓝相说，“我不要他看病，年轻貌美的男人不可靠。”说完就抽回手侧过身子睡觉。甘逸亭第一次遭到嫌弃，骄傲的他以后再也不肯踏入蓝府半步，也记住了那双阴沉的眼。

　　如今那个小阎罗就站在自己面前敬茶，脸上扬着纯真无暇的笑容，眼里却露出一丝狡黠。甘逸亭冷哼一声，她爱装就装吧，关他屁事。
　　后来温溪岳来找他希望他能将乔婴收入门下，温溪岳也算他少年玩伴，他没拒绝也没答应。但是到了入堂那一日，看到乔婴牵着温溪岳的手走进来，俊俏的小脸蛋漾着温暖的笑容，他突然就有了一个计划，点头将她收入门下。

　　正如寒凉体质可以调养一般，他决定将乔婴调养成暖体质，然后为他换血续命。反正她也是个别有用心的奸细，他这么做也算是替天除害了。
　　所以甘逸亭不甚用心地教导她学医，但是显然乔婴对温溪岳比对药草感兴趣多了，他也正好省事。研制暖血润气的香料和药浴给乔婴用，乔婴是照单全收。温溪岳经常不在山上，她就经常在他药房捣乱，他一声不吭地配药，她就一声不吭地毒死他宝贵的寒凉老鼠。
　　开始他以为这是奸细掩藏自己身份和智商的方法，然而观察了她几天，终于失望地发现，这个外界传闻的小阎罗，爱吃爱睡爱大师兄更爱生活，怕疼怕高怕虫子最怕死，一看到师兄弟们在练习刀剑暗器，老远就绕道走就怕被误伤，真是一点都不像砍头跟砍冬瓜一样爽利的蓝精灵。

　　那次她将他最后一只身体寒凉的小鼠也毒死了，而且真是因为她太笨熬药的时候睡着了误了时辰。甘逸亭终于忍不下去了，三年来不曾开口说话的他恶狠狠地骂，“蠢货，给我滚出神草堂！”
　　根据破窗户理论，只要甘逸亭开了口，后面的骂就陆续有来。甘逸亭自己也不知道，一向相当淡定的他怎么就一看到她那副傻缺的嘴脸就想骂。而乔婴被骂了也就消停一会，然后就又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顺他的药草，还当他不知道。

　　甘逸亭觉得，不是蓝家那个小阎罗发高烧发傻了，就是他认错了人，反正乔婴跟聪明、果断、冷酷、高贵，是一点儿都不搭边。所以他更坚定了要拿她换血的想法，像她这么蠢的人就该趁着没留下祸害及早消灭，免得拉低人类智商。
　　于是甘逸亭一心烦就拎她到药草堆里熏，不开心了就把她扔药桶里蒸，看着她的身体越来越暖，每天精力旺盛地百骂不挠，甘逸亭心里也很满意：等她再大一点就可以磨刀霍霍了。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他渐渐习惯了乔婴像橡皮糖一样整天黏着他说这说那，有时自己熬着药一转头没看到那个蠢货徒弟，还会出去把她捉回来。看着她扁着嘴在药草堆里碎碎念，甘逸亭总有种安稳的感觉：这可是他辛苦培育了许久的换血药人，得看好别让她跑了。
　　他总在想，等她再大一些，他就可以宰了她换血了。可是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等来乔婴中刀跳崖的消息他才发现原来日子已经过了这么久。
　　他的心里失落而难受，调养了七年的药人居然掉下万丈山崖尸骨无存，他再去哪里找个跟她一样蠢的徒弟骗来给他换血呢？
　　甘逸亭躺在山崖上眼睛被风吹得很酸，他想，他一定是在为自己就要英年早逝而伤心。

　　哪知那个蠢货又是中刀又是跳崖又是中软骨散都没死成，多日来没好好睡过的甘逸亭差点惊喜地跳了起来：他的药人又回来了！
　　虽然紧跟而来的是她与温溪岳成婚的消息，甘逸亭也顾不上许多了，只要药人还活着，活着就好。
　　最终药人还是没结得成婚，平时尖牙利嘴的蠢货徒弟像被霜打的大白菜蔫了几天，但是他知道她心里还有着希望，依然在等待温溪岳的回来。只是这心里没底的等待太过难熬，她黏得他再紧，也只是想心里好过一些。

　　甘逸亭突然发现，他不能再等了。他快要过三十岁的诞辰了，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想，他该带着他的药人去碰碰运气，如果她终是不能融化雪莲，他也只能认命。只是心中竟有了隐隐的期待，不知是期待着自己能继续活下去，还是期待她不能融化雪莲。

　　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他没有立即救醒温溪岳，而是骗乔婴陪着他一起去漠北。
　　那一日早上甘逸亭爬起来准备看日出，不小心踩到睡在地上的乔婴，她翻了个身抱着他的腿继续睡。他看着她的睡颜突然很想带她一起看大漠的日出，那样美好的东西，她一定没有见过。
　　那一日的日出比他见过的所有日出都美，美得如同世间最后的绝色。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眷恋这个世间，如此舍不得离开。

　　可是如果他的生命要用她的来换，他还会继续自私下去么？如果没有她在身边，他还会眷恋这个人世么？

　　清泪落下，他没有得到答案。

　　但是老天，好像真的不让他省心呢。被气了七年的孽徒，辛辛苦苦培育了七年的药人，最后还是没能用上。

　　在她和生之间，甘逸亭本以为自己会很难抉择，然而真的到了那一刻，才发现其实一点也不难。他根本没有犹豫就选择了让她好好活下去。如果没有她，这世间风景再美，他的生命再长，也只剩下孤独和冰冷的虚无。一切在于心，他最终满足了父亲的遗愿，选择离开。

　　甘逸亭端起面前的银耳莲子雪梨汤一饮而尽，唇齿喉间全是她精心酿的香甜。他看着她捧着小锦盒在房间内等待，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被骆驼载走，甚至她中途跳下骆驼往他藏身的地方奔来，他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差一点冲出去告诉她他就在这里，他一直没有离开过。

　　然而看到她满怀希望的笑脸，他终是忍住了出去的冲动。与其让她看着他死去难受伤心，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没有他，她还有温溪岳，温溪岳比他年轻，比他善良，最重要的是，他能够和她相携到老。
　　她的生命还那么长，终会忘记他的。

　　乔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大漠中，甘逸亭这才走出来。他看到她刚刚停留的那棵树下，飘扬着一条长出许多许多的腰带，上面是她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的字体：师父，我会很想很想很想你的^_^。

　　他摸着那根腰带颤了声，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飘落在风中。

　　甘逸亭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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