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园缘

　　她出小道，入长廊，正欲拐向楼梯口，就瞥见孙家屋内小乐独自坐窗前，怀中抱着那个布娃娃。
　　那日，她来孙家租房，小乐也是如这般抱着这个布娃娃。当时，她擅自进孙家内厅，小乐被她吓到，其怀中的布娃娃扫到了茶具，引发了一场小破坏。
　　为了避免小乐再次被她吓到，她边走边轻声唤小乐，声音的大小刚够小乐听到。
　　小乐在窗内怔怔地望向她，她微笑着凑上前，问，“怎么了？小乐不开心？”
　　小乐紧闭着小嘴巴，使劲地摇了摇小脑袋，但紧绷的小脸还是显露了小家伙心里藏着小心思。
　　她也不继续追问，靠在窗上，与小乐眼对眼。
　　隔了好一会儿，小乐才轻声道，“外婆不喜欢我。”语气中满是委屈。
　　“外婆训说你了？”不是吧，萧夫人也同萧欣珠一样，不顾及小孩子的感受，当面说了伤小乐的话？
　　小乐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外婆不喜欢你？”她疑惑着问。
　　“外婆，吓人，小乐怕。”小家伙眼中泛起了泪花，“可是爹爹说外婆是娘亲的娘亲，小乐要同外婆好。”
　　“没关系的，小乐怕是正常的。”她安抚道，“你外婆呀，就是个冷面人，银铃阿姨这么个大人见到了她，也会害怕。小乐还是孩子，当然会更害怕。不要难过，小乐多多跟外婆在一起，慢慢地就不会怕了。”
　　“可是外婆不喜欢我。”小乐带哭腔道。
　　怎么又转回到这句了？
　　“外婆没有不喜欢你，银铃阿姨刚刚说过了，外婆是个冷面人，对谁都这样。”她劝慰道。
　　“舅舅也很吓人，爹爹也说舅舅是个冷面的人，小乐也怕舅舅。可是舅舅见到我时，摸了下我的头，还送了我这个漂亮娃娃。”小乐泪眼朦胧望向她，似要她解惑。
　　“啊，原来这个娃娃是舅舅送的。那么外婆见了小乐，做了什么呢？”这应该就是小乐认定萧夫人不喜欢其的关键。
　　小乐委屈道，“外婆这样子看了我一眼，就没再理我。”小乐学着萧夫人冷眼瞥人的样子。
　　小乐学得似像非像，眼神中没一丝寒人意，倒多了份惹人怜。这个招人心疼的小家伙！她拿出手绢，拭去小乐脸上的泪水。
　　为了让小家伙安心，她决定掰扯一个善意的谎言。
　　“银铃阿姨跟你说个小秘密，小乐要保密，不许跟任何人说，连娘亲和爹爹都不能说。”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
　　小乐睁大了还泛着雾水的眼睛，使劲点了点头。
　　“你外婆看人的那眼神其实早早就生了病，看了很多大夫都没看好。她看我也是这样的——”她照着小乐的样儿也学了一下萧夫人冷眼瞥人的样子，嗯，冷意不够足，“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不喜欢我——”这句话她说得有点没底气。
　　“呐，还有，你爹爹是你外婆的女婿，就像儿子一样，你爹爹对外婆多好呀，你外婆怎么会不喜欢你爹爹呢，但是你外婆看你爹爹也是这样——”她再次学了下萧夫人冷眼瞥人的样子，这次学得眼神冷意十足，倒与萧夫人的有八分相像，吓得小乐身一颤，她忙安抚。
　　原谅她吧，她完全没有诋毁萧夫人的意思，反而是在帮萧夫人树立慈母形象。有位这般好的女婿，做为岳母大人，却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传出去也有失体面，是不？
　　“那外婆是不是很难受？那样子看人，眼睛会很累。”小乐闪着大眼，极为认真地问道。
　　原谅她吧，欺骗这么个善良的孩子，她打哈哈地应道，“嗯——”
　　就在这时，孙夫人推门进屋，眼睛还泛着红，望见窗外的她，微一愣，便道，“既然回来了，就过来帮忙吧，吴斌正一个人在厨房忙，你去帮把手，还有帮我带着小乐。”
　　孙夫人完全没将她当外人，她再拒绝，就是不识好赖了。
　　——
　　她带小乐进厨房，就见吴斌在掌勺，动作很是娴熟，锅里散发着浓浓香气，她赞道，“好厨艺！”
　　吴斌笑道，“过奖，过奖。从小没人给我做饭，做多了就出味了。”
　　“看看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她举起小乐的胳膊，“我可是带了来了个能干的小帮手。”
　　吴斌将灶火微调小，来到她们身边，弯身对小乐道，“有这么个好帮手，可不能让闲着了。”
　　小乐还是有点怕吴斌，闪了闪身。
　　吴斌故作苦恼道，“看来我长得太凶悍了，吓到小乐了。”
　　小乐一个劲摇头，眼见这实诚的孩子急得满脸通红，她打趣道，“我们小乐可没被你吓到，小乐可是个勇敢的孩子，只不过是不惜得搭理你而已。”
　　小乐抬头望向她，眼中满是迷蒙，想了半晌，想明白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后，更加用力地摇头，她笑道，“好了，别摇了，再摇就晕头了，我和吴斌叔叔说着玩呢。”
　　小乐细声道，“是小乐不好，是小乐胆小怕事。”
　　她蹲下身，与小乐面对面道，“小乐没有不好，小乐很好，小乐是有点胆小，可不怕事。小乐是个勇敢的孩子，我们慢慢地学着放大胆，好不好？”
　　在她鼓励的眼神下，小乐点点头。
　　她拉着小乐对笑容满面的吴斌道，“请吴斌叔叔给我们安排点差事吧。”
　　“嗯，看在你们这么主动的份上，就给你们安排点清闲的吧。”吴斌拿出一颗大白菜，“要洗干净，切成片。”
　　她要小乐自个儿去接大白菜，小乐拘谨地从吴斌手中接过，她称赞道，“嗯，很棒。那么，接下去，小乐洗菜，银铃阿姨负责切菜。”
　　大白菜其实不需要一张张掰开洗，但见小乐洗的很用心，她也就放任了。吴斌并没有想让她真正帮什么忙，她也就没主动去找事做。对自己的厨间能力，她还是极有自知之明的。
　　接过小乐递过来的白菜叶，她仔细地落刀，力求切的工整，效果还算差强人意。可是吴斌这内行人一下子就看出她的外行。
　　“你不是说你是山里人，怎么？”吴斌见了她生疏的刀法一时突口而出，出口就意识到这话大为不妥，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般的农家孩子都得早早下厨，你却？”
　　“我却连菜都不太会切！”她笑着接道，“ 我大嫂称我是‘公主’，我呢还真就没真正下过厨。年幼时，只会疯玩，也没想着帮我阿娘干活。等我长大了些，知点事儿了，大嫂就嫁进来了，家里事儿都是大嫂帮着阿娘一起做。后来，吃住在学府，也就更没机会下厨了。等我学成回家，我二哥已经是大厨了，我也就无用‘武’之地了，更何况我还根本不懂‘武’。”
　　“真羡慕你，有这么多亲人。”吴斌爽朗的笑容中闪过丝黯然。
　　“你家没有兄弟姐妹？”她笑问道。
　　吴斌苦笑了一下，“我是孤儿。”
　　瞬间很是安静，安静让人感觉有丝忧伤。
　　“对不起。”她满是抱歉。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一出生就是孤儿，这没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而且我一个人活得很好。”吴斌又恢复了满脸笑容。
　　“我也是孤儿——”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天哥哥说孤儿之间要相互照应。”
　　不知何时小乐已走到吴斌跟前，向吴斌伸出了友谊之手，吴斌一脸动容，谁会想到小乐会在这种情形下接纳了吴斌。
　　小家伙是这般的敏感而又善良，关键时刻，善良总会战胜其内心的胆怯。到底是什么让这么个勇敢的小家伙变得如此胆怯？
　　——
　　她端菜进饭厅，饭厅临着会客厅，转眼间便瞥见会客厅的情形。萧夫人依旧冷傲，扶着孙老太太的孙夫人已然恢复了平时的温婉，任谁也看不出这母女俩刚刚吵翻过脸。
　　这是经过怎样的磨合，才会这般地吵和自如，一般人可是做不到的。就拿她家阿娘和阿姐来说，闹个小别扭，也得别扭上几天，要真正地闹红了脸，她阿姐指定几个月都不回娘家。
　　孙老太太撑着腰伤接待萧夫人，萧夫人虽没给亲家之间应有的热脸，倒也特意收起了些许高傲气，言语还算和气。
　　噼里啪啦，突如其来的茶杯落地声惊得她手一抖，好在她人已到桌边，菜被顺利放下，只是她的手有点被烫到。
　　她快步转至会客厅，就见孙夫人替萧夫人擦拭溅到衣裳上的茶水，孙状师低身收拾地上的陶瓷碎片。转眼正对上萧夫人的视线，她正欲向萧夫人行见面礼，萧夫人却快速将视线移开，转而问孙夫人，“她怎么会在这里？”语中满含震惊。
　　顺着萧夫人的话，孙夫人才见到站厅口处的她，招呼道，“银铃过来，见见我母亲。”
　　她才迈开步，就听萧夫人冷声道，“不用了，在客栈已经见过了。”
　　她收回脚，很知趣地道，“吴斌正忙着，我去帮把手。”施以一礼后，便转身回厨房。看来萧夫人是很不喜欢她，不想多看她一眼！她想着是不是要退出这饭局，免得倒了萧夫人胃口。
　　好在，她第二次端菜出去时，迎面正遇萧夫人，萧夫人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中已无先头那抹对她的排斥。
　　萧夫人或许没有表面上起来这般难‘伺候’，摆上一桌家产小菜，孙状师请其上了桌，萧夫人倒没一丝挑剔。
　　吴斌这位大厨‘功臣’，自然是上了桌，孙老太太因为腰伤，便早早回屋歇息，饭桌上算上小乐也就六人。
　　吴斌做的菜味儿不输孙夫人的，萧夫人的筷子却独独伸向孙夫人做的菜，想来孙夫人亲自做的那几道菜都是萧夫人偏好的。
　　静，静得让她觉得很是别扭，她习惯于饭桌上有谈笑。她扫了一圈，貌似只有她一个人觉得拘谨，对上吴斌的眼神，吴斌还给了她一个宽慰性的笑容。不过，这股别扭劲很快就过去了，因为小乐，这饭局变得有趣，她吃了一肚子的喜意。
　　小乐用水汪汪的眼睛偷瞄萧夫人，先头儿大家都没注意到小乐这小举动，直到当事人萧夫人觉察出。萧夫人冷瞥了一眼小乐，小乐紧张地收回眼，经这么个小情景,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也就小半刻钟后，小乐再次望向萧夫人，小家伙的眼里充满了爱怜。她在心中扑哧一笑，这小家伙太可爱了，看来了她早先掰扯出的谎言另有收效了。
　　萧夫人再次瞥眼，小乐急收眼。
　　就这样来回了三次，萧夫人可能觉得大人不同小人计较，便没再理会小乐，这也就使得小乐无顾忌地放胆直视萧夫人。
　　萧夫人终是受不住小乐的这般盯视，再次冷眼瞥过去，可是这次小乐却没有嗖地回眼。可能是看得时间长了，小家伙没反应过来，水汪汪的眼睛愣愣地与萧夫人对视。
　　就算萧夫人再冷硬，也做不到同这双纯真充满关爱的童眼冷眼斜对，萧夫人的眼神渐暖，上桌后第一次开口，“饭桌礼仪，不可这般直勾勾地盯着人，特别是一个女孩子家。”语气虽严肃却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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