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

　　转眼又是一年的十月。学院每年例行的暑期下乡体验生活式的写生，今年因为北京奥运的缘故，被推到了十一。定的是离S州不远的婺源，到了的第二天自由活动，沈清安不肯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一大早跟老师报了备就去S州了。
　　老同学都在全国各地高校读书，尚在S州就读的死党也就邓君君一个了。以沈清安抵达S州的时间来看，刚好约出来吃个午饭。

　　沈清安背了个书包在邓君君实习的电信大楼下转了好几个圈，她才施施然地下来。白T外搭蓝紫格子衬衫，天蓝的仔裤下一双橙红的板鞋，比沈清安还像旅行写生的文艺青年。沈清安老不客气地上去狠拍她的肩，忙不迭地抱怨：
　　“你看看你，不过实个习，下班还不能准时，害我像个SB一样不停在下面乱转，人来人往的别提多丢脸。必须请我去吃S州最贵最好吃的大餐！”
　　“好啦，吃西餐行不？带你去方糖。”

　　“哎哎，那是哪里？”
　　“星云广场知道不？现在S州最高端的商业中心。”
　　“这样啊，几年没回来还真都不知道了。S州变化真大啊，整个城区扩大了好多，看来市中心又推移了？现在S州的有钱银都去星云消费？”
　　“是啊，赵靖云家的公司就挪那边去了啊，他家开发的房子都7000多的均价了。在S州这种不知道是二线还是三线的小城市，实在是没天理啊！”
　　“……”

　　“他爸有眼光啊，脱出系统了就知道继续在房产这块创业。同学的时候还看不出是个富二代呢，啧啧。”
　　“他不是学医了吗？”
　　“怎么可能放着偌大的家业不要，迟早要回来的。对了，他现在也在S州。”
　　“嗯？”
　　“他奶奶80大寿，回家了。”

　　“哦哦哦，那刚好叫出来买单啊！”沈清安突然激动了起来，无所顾忌、豪情万丈地开始吆喝。
　　“好啊，你打吧！你们关系比较不一般。”邓君君看定她，促狭地一笑。
　　“切！哪有不一般。另外…，我没他电话。”沈清安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很快便开始逃避退缩。不过她说的也是大实话，她手机上学期刚掉，之后就再没他号码了。

　　“我把他号码给你，你打？”
　　“还是你打吧，我跟他都几年没联系了。”
　　邓君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几十秒，终于动手拨了号。

　　“喂，赵靖云，在哪呢？方便出来吃饭？”
　　“哪里，老同学回来了，说想找你吃饭呢。”
　　“广州的同学啊~”沈清安紧张地竖起耳朵来听，全身都不自觉地绷紧了。
　　“不是他。”
　　“也不是，是女生。”
　　“你再猜不中人家要伤心了，是搬去广州的那个，你的绯闻女友都不记得了？”

　　“跟客户吃饭？那还真不巧，你果然是大少，你爸这么早就找各种机会让你接触业务了啊。”
　　“你忙就算了，不一定非碰头不可。”
　　“你两点结束？可惜我两点上班，清安也要回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再回S州啊，你这么热情执着的邀请……，要不我让她自己来听，你跟她说去。”邓君君说着就边眨眼边把手机往沈清安那边递，沈清安一梗脖子，手大幅度、夸张地一捞，接了过来。

　　“沈清安？你真回S州了？”
　　“对，是我。我们年级过来婺源写生。”
　　“我这边大概两点可以结束，方糖下来左拐800米就到了，你让邓君君带你过来坐坐吧。”
　　“两点真不行，我今晚得回去报到啊，本来就是逃出来的。”

　　“那我尽量一点半结束。”
　　“算了吧，别勉强了。我还想回一中看看，然后两点多去汽车站，赶三点的车。”
　　“……你什么时候还会回S州？”
　　“这个……，我也不知道，尽量过年回来看下吧。”沈清安老家是S州的卫星城，一般没有必要回S州的。
　　“那…，下次一定要提前联系我。”
　　“好…。”

　　她把手机递还给邓君君，兀自出神。有惊喜也有失落，有怅然也有安然。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既盼望见到他，又在知道不可能见到他时觉得侥幸，简直如释重负。
　　吃过饭已是一点多了，沈清安于是立马和邓君君分头打了车，君君赶着回实习单位加班，她便直接坐去了一中。

　　一中的基本格局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初中部独立出来了，桐凤楼已是高中部在用。里面几个敞开的教室里空无一人，后面的黑板上是还没出完的板报。应该又是十一放完假后才检查。沈清安真庆幸几年过去，学校还要求出板报，每个班依然还有宣传委员这样的职务需求，让她陡然生出一种革命事业后继有人的欣慰来。

　　大概还是有些执念的，也不管偶尔经过的老师、学生异样的目光，她还是自顾自走到了顶楼，教室的门牌已然不同，但她总还是记得那个地方。新漆过的门扉绿得不太自然，一扇扇都落了锁。她从窗口望去，依然看得到飞鸟停栖的慈云塔和连绵的远山。

　　下楼梯的时候差点撞到个学生，那女孩穿着蓝白二色的校服，款式居然还和他们当年一模一样。她突然就有了一种微妙又怅然的感觉，仿佛时光停滞，形容依旧。又像是花开几度，物是人非。

　　从桐凤楼下来，她不由自主地上了通往萃英楼的阶梯。高三生还在补课，楼下的宣传板上是学校各个学科组骨干教师的介绍，她仔细地一个个去找那些教过她的老师的名字。她发现那些老师如今都成了学校的中流砥柱，有几个初中老师已经转到了高中部。看照片，女老师们短发变了长发，男老师们都发了福，尤其是梅花鹿，不过依然还是很帅气的。

　　出了一中的校门，她看到了站牌，这在读书时是没有的。她搭上了去汽车站的车，下车后万万没想到会在候车室看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白底暗红竖格纹的衬衫，领口挺括，看得出品质不凡、价格不菲。黑色的长裤和皮鞋，皮带的金属扣面有钢琴镜面一般柔亮的光泽。沈清安注意到他口袋边缘微露的领带尾部。
　　赵靖云。从商务现场赶过来的赵靖云。这是与学生完全不同的身份和气质，难怪既熟悉又陌生。

　　沈清安径直走了过去。赵靖云还维持着坐姿，直起上身抬脸看她。
　　“我那边暂时没事了，过来陪你坐会儿。”
　　“也好，我们读大学后就没再见过了呢。”沈清安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两人目光再次相接，转为平视。

　　“是啊，你都不回S州，不参加同学聚会。”
　　“我以为你不会关心我来不来呢。”沈清安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怎么会。我很想知道你的变化。”
　　“现在见到了，觉得有变化吗？”
　　“嗯，你长大了呢。”

　　“哈？你又不是我爸妈！”沈清安觉得好气又好笑，这家伙，也不会说句“你变得更漂亮了”这样的好话吗？
　　“杭州和广州都比S州好吧？”
　　“还行。怎及你的北京呢？我们这届的美女就去了好几个。”

　　赵靖云低了头，脚边有一片扇形的叶子，不知是谁带进候车室来的。他拿脚踏了踏，一言不发。
　　气氛开始变得尴尬。他起了身，沈清安突然就很怕他要走，想伸手去拉他。
　　“你喝什么饮料，我去买。”赵靖云回头问她。
　　“不用了。”沈清安愣了一下，同时也松了口气。

　　“时间还很长，喝点什么吧。”
　　“那就矿泉水吧。”
　　赵靖云点了点头。回来时递给她一瓶润田，S州本地的饮用水品牌。莫名的熟悉感和穿越感，一下就把她带回了中学时代。

　　“谢谢。”
　　“不客气。”
　　沈清安豪迈地灌了一大口水，却发现赵靖云并无意打开手中的可乐，只是用拇指在瓶口上反复摩挲，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清安刚要问他怎么了，赵靖云缓缓开了口：“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嗯。”她隔了许久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把那句“你呢？”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不是不想问他同样的问题，她是不敢。带着遗憾和愧意，也觉得没有立场。

　　“感情很好吧。”明明是个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还不错。”
　　她突然就有了一种错觉，他们不过在咫尺之间，却仿佛隔了一丈风沙遥遥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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