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01

　　在一次刷facebook的时候，铃木美绪偶尔无聊，使用了名为“寻找同年同月同日生有缘人”的服务，偶遇一个叫迹部景吾的男孩。

　　10月4日，天秤座。

　　美绪不相信星相学，她机敏，直率，大而化之，总觉得自己和天秤的传统形象大相径庭。她知道她的好基友水野凉奈同样如此，有一次凉奈指着奶茶包装盒上“处女座，洁癖，敏感，缺乏幽默感”一行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它想秀下限也不至于样样跟我反着来吧……”

　　美绪冷静地支着下巴，“说你没幽默感本身就是一个很冷的笑话。”

　　凉奈竭力不去回想家里堆得横看成岭侧成峰的书架和写字台，“其实洁癖是个更冷的笑话。”

　　但看到他之后，美绪突然觉得，也许自己只是个旁逸斜出的非典型天秤座，仅此而已。

　　头像上少年高傲地仰着脸，海蓝的眸子里沉淀着和张扬气质不符的深邃，炽烈的阳光把他精致的面庞洇染得微微泛着鎏金。

　　高贵，优雅。传说中的天秤座。

　　世上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让人膜拜的大神。这个不公平的世道。——这是铃木美绪的第一个想法。

　　多么极品的女王攻和妖孽受的混合体！男人就该这样能受能攻！——这是铃木美绪的第二个想法。

　　自认后宫佳丽三千阅美人无数的无节操少女奉行这么个信条，人生苦短，想二时就一路二到底，这才痛快。

　　于是她二货地选择了“好友申请”，并在“确认信息”的留言栏里留下了一句二货的话，

　　“不求同月同日生”。

　　写完之后美绪少女就懊恼地拍了下脑袋，最近跟凉奈那货混久了，不仅洗白了还伪文艺起来了。

　　她一边吐槽着自己一边下了线。

　　02

　　当看到“迹部景吾已经加您为好友”的时候，铃木美绪目瞪口呆，这年头流行文艺风？看来她要向水野凉奈好好取取经。

　　美绪知道，自己多了一个泡在facebook上不下线的借口。

　　03

　　这家伙的动态还真是多。

　　虽说偶尔点进某大爷主页后被动态栏那句“沉醉在本大爷华丽的美学里吧！”和下面三位数的转发评论闪瞎了狗眼，愤怒地扔下一句“不要模仿我普鲁士大爷基佬伯特！”并决定再也不踏足该主页，然而在好友动态里，她仍然能时时见到他的踪迹。

　　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骄横嚣张。她很少见他像她那样空虚时泡在网上寻求心灵慰藉，他的动态似乎只有那么相似的几种，发布学生会学期安排细则，爱特一圈人上交部门计划，或者同样爱特一堆网球部正选来看集训code。几乎全是严肃正经的事项，美绪扫过去会觉得太阳穴抽抽痛起来，她不喜欢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自己相形之下渺小懒怠，一无是处。

　　或许是能者多劳。

　　04

　　她想过在他的主页上留点装逼台词，可一看到那些足以刷屏的花痴留言，她会突然对自己产生无言的赤条条的愤怒，仿佛她会为这举动自掉身价。

　　铃木美绪你还怕什么呢，真是可笑。你不是淑女，也不装矜持，你还说过花痴是你的本质，不然二次元哪来一大摞本命，你也说过无节操是你的属性，不然三次元哪来一大群后宫。

　　可她依然做不到，哪怕几次指尖已经摩挲着键盘。

　　美绪这才明白花痴和伪花痴的区别，前者是完全的感情泛滥，后者则以理智为础石。

　　她只得承认自己终究是个有理性会思索的正常人。

　　05

　　美绪照例久久泡在facebook上。

　　她看到右下角跳出的对话框，台头是“迹部景吾”，还以为自己已经不识字了。

　　可是对话框里分分明明一句话，那么刺目，几乎要烙印在她视网膜上。

　　——“基佬伯特是哪个不华丽的男人。”

　　美绪怔怔瞪着屏幕，瞬间当机，一回过神来，放声大笑。

　　“你是四天宝寺的学生？”一句问话敲过来。

　　“对。”

　　“听说你们庭球部在关西混得不错？”

　　美绪愣了半晌，打出一句莫名的话来，“我和白石忍足一个班。”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本大爷希望全国大赛里他们别在遇到冰帝以前被刷掉。”

　　对话框被关掉，傍晚的光线一时隐匿下去，归于黯淡。

　　06

　　铃木美绪觉得想出去看他比赛这个主意一定是因为她发烧了。然而这个主意一旦成型，就在她脑海里活生生地矗立勾连，无论怎样都抹不去。

　　有些贴心话只能告诉闺蜜，但有些举动反而对着闺蜜难以启齿。

　　水野凉奈会善解人意地不发表意见，但她一定不会赞成，铃木美绪想，那个脑子转不过弯的死书虫老学究管家婆。

　　她一切旁敲侧击获取的信息都是从无事不晓又身为局内人的忍足谦也那条渠道来的。

　　谦也对美绪而言是何种角色，三个字概括，男闺蜜。平时把你当哥们什么玩笑都敢开，小事会把你嘲弄上两句也不顾你下得来台否，遇上大事会看在你是妹子的份上真心帮衬你。

　　谦也说：“你不会也想追他大爷吧。”

　　美绪扬扬脑袋，“我？我后宫无数的宅基腐女一枚，追什么男人，我心灵偶尔空虚寂寞不行吗？”

　　谦也若有所思，沉吟良久，道：“其实你跟我堂哥更般配些，我记得你这个女色魔热爱妹子的美腿到掀人裙角的地步。”

　　美绪一脚踩过去，“就知道满嘴你堂哥，腻歪得紧。”

　　自认在无孔不入的基腐重压渗透下依然宁折不弯的谦也少年变脸了。

　　“别羞涩嘛，兄弟其实很萌的。”美绪眨巴眼。

　　这个世界的女人都怎么了，谦也少年无语问苍天。

　　07

　　美绪偶或会羡慕基友水野凉奈，她是上帝不公平的另一个代言人，成绩好，为人好，能力可靠，背地里二逼毒舌吐槽各种乱来，一旦上台面必定不掉链子。

　　最可怕的是音乐剧比赛那天美绪给她化妆，居然发现水野凉奈是个美人胚子。

　　她那个不爱修饰清汤挂面的眼镜妹基友，居然是个鸭蛋脸大眼睛高额头的美人胚子？

　　当然，美绪没有告诉她这一点。纵使俩姑娘关系再好，在那些抑彼即是扬己的敏感时刻，总有一些东西无法开诚布公地评论，无法全无芥蒂地欣赏。

　　她以为大家都是平凡人，一起吐槽一起卖萌一起忧郁一起装逼，自然都是淹没在人群里的大众脸，可有一些无论怎样都是平凡人，另一些则在不经意间脱颖而出。

　　美绪想砸东西。

　　她喜欢cosplay，因为镜子里那张脸在厚重粉饰下显得陌生、迷人，异常地美，美得让她一时忘记自己的平凡，仿佛真的超拔俗世，不落凡尘。

　　可洗尽铅华，她还是那个她。

　　08

　　作为cosplay社的副社长，铃木美绪成功以暑假里东京的漫展为借口，以帝都姨妈家为靠山，制定了瞒天过海的出行计划。

　　她对姨妈说她在漫展站台，拎着一身软妹子的cos装，却跑去看冰帝对青学的网球四分之一决赛。

　　到赛场门口她才发现四天宝寺对不动峰在同一时候，心里隐隐泛上一丝愧疚，终究还是给自己找了个拙劣的自我安慰的借口。

　　比赛场周围热闹得几乎沸反盈天，却在他一个响指后安静了下来。

　　原本看起来狂妄可笑的举止，却与他掌控全局的强烈气场水乳交融，一切质疑，一切喧嚣，尽皆静默在那片令人景仰的安宁里。

　　美绪觉得心在猛跳，这样的谎言，果然不是她这样不越常规的少女能承受的。她记得凉奈也为了东大的某个比赛身在东京，于是从观众群中间退开，拨了个电话过去，未雨绸缪先串个供。

　　凉奈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美绪讳莫如深，她也并不追问，只是叮嘱美绪结束后要汇报已经到家。

　　她的基友是个好姑娘，美绪想。

　　09

　　美绪说不清她对冰帝和迹部的胜负究竟在意与否，但看着这漫长的单打一的漫长决胜局，她的紧张情绪莫名被调动起来。

　　那样几乎要拼出命去的坚持，到了最后早不知在赌什么，信念，意志，尊严，抑或，唯余意气而已。

　　他输了。

　　他那样孤独寂寥地站在夕照下巨大的疼痛和空洞里，带着高处不胜寒的悲凉。

　　成王败寇，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回事。

　　美绪想，作为一个花痴，她大概可以更豁出去一点，她大概可以像那些女孩一样尖叫一样饮泣，她大概可以事后偷偷跑过去，告诉他我们曾经聊过几句话，基佬伯特是二次元里某个很喜欢自称本大爷的男人。

　　但她只是默默拎起丢在地上的cos装，转身离开，给姨妈和凉奈各发一条短信，

　　“回家了。”

　　10

　　她不能说她不曾暗恋过他。但她已找不到更多理由去维系他们单薄如丝线的因缘际遇。

　　也许还有机会，在遥远或切近的未来。

　　看上去像花痴的女孩其实最是矜持理性，就像看上去有结局的故事其实没有结局。

　　美绪偶尔会想起凉奈演过的《悲惨世界》音乐剧里的角色，她叫爱波妮，一个没有爱过，见到任何一束光芒都会幻想自己已经爱了的女孩。

　　有些人从来分属两个世界，交汇犹如彗星冲月，百年不遇。

　　譬如马吕斯和爱波妮。

　　譬如迹部景吾和铃木美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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