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月中天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吴国先王阖闾埋骨之地海涌山的离宫中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阿浅，偏殿的地板还没擦呢？”
　　“哦，我马上来！”
　　“阿浅，廊柱上又张蜘蛛网啦！”
　　“没问题，交给我！”
　　“阿浅，你大娘让我下午去城里买点布料，虎子下个月过生日……”
　　“成，您去吧，院子回头我帮你扫。”
　　“阿浅——”
　　“哎，来了！”
　　奴隶阿浅，也就是昔日的越王姒鸠浅，也没听清来人说的什么，先自习惯性的答应了一声，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扎在脑后，宽大的袍袖则挽至肩膀，又用布带固定在背上，乍一看倒像是日本漫画里明治时期的武士，可惜手里拿着个自制的简易拖把，衣襟下摆也为了干活方便掖进了腰间，赤着一对光脚板，看着很是不伦不类。
　　“阿浅，先吃饭吧。”
　　这才听出是绯萱的柔婉音色，阿浅立即笑盈盈的扔掉拖把，抬起胳膊抹了抹脸，便凑到绯萱身边，喜道，“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还不就那几样菜。”温柔的帮阿浅擦了手，这才将食盒打开，简单的一汤一饭，再加上两样新鲜的时令蔬菜。
　　“范大夫呢？”
　　“谁知道，估计又到哪个姑娘家里偷懒去了。”
　　“别这么说，范大夫是山里唯一的医师，附近的平民仆役生了病自然都要找他去瞧瞧的。”
　　“你不知道，”将口中的饭菜囫囵咽进肚去，“这的人以前生病都找巫医的，附近就有好几户呢，要不是范蠡皮相好，谁会找他去瞧病？不信你自己去看看，凡来找他看病的不是大姑娘就是小媳妇儿！”
　　“你呀，哪有这样说臣子的。”绯萱一边好笑，一边帮阿浅添菜。
　　阿浅却是说的心里话，虽说过去好几个月了，但每次一想到入吴那日范蠡对自己那个情意绵绵的吻，他就忍不住脸红耳热的。可范蠡那家伙吃干抹净就翻脸无情了，每日不过以君臣之礼相对，连以前偶尔为之的玩笑之语都几近绝迹，反倒是到了这离宫之后，对些个丫鬟仆妇笑得那叫一个灿烂，逗引的附近女子日日跟在他屁股后面转，跟个花蝴蝶似的。
　　“绯萱呢？今日累不累，要浆洗的衣物不多吧？”
　　“还好，大婶她们都很照顾我，重活累活都不用我做的。”
　　“呵呵，都谁照顾我家绯萱了，帮我记着，以后阿浅好还他们的情。”
　　“好～”绯萱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看着绯萱毫无保留的笑容，阿浅的嘴角也弯了起来。
　　“呦，吃饭哪！”说着话，一位大腹便便的黑脸胖子就摇摇摆摆晃了进来。
　　“贾大人来了。”绯萱起身见了礼，阿浅则边吃边打了个招呼。
　　这人叫贾仁禄，离宫的留守官儿，似乎是伯嚭的人，对阿浅夫妇向来礼遇，只要不走出这离宫范围之外，别的都不甚管。若不是碍着这王陵离宫之内耳目众多，恐怕连活儿也不用阿浅他们做，每日聊聊天望望风景就成了。
　　“王妃快别多礼，小人哪受得起您的礼。”
　　“您也别客气了，快坐吧。”阿浅大大咧咧的将汤喝了个干净，等着听这贾胖子带了什么消息来。
　　“呵呵，”贾仁禄伸手摸了摸微秃的头顶道，“听伯嚭大人说，大王在蔡国的事儿已经了结，不日就要回城了。”
　　阿浅心里咯噔一声，自入吴以来一直顺风顺水，一是有伯嚭照顾（文仲也不知往他那递了多少好处）；二是吴王一直滞留蔡国，还没空关照自己。如今吴王回了国，保不齐会怎么拿自己寻开心呢。
　　贾仁禄见阿浅夫妇脸色，也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可自己也是职责所在，免不了还得续道，“大王回城时会路过此处，按惯例都会上山祭拜先王，所以这一段时间还要劳烦贤夫妇勤勉尽责，勿要玩忽懈怠才好。”
　　“大人放心，我等不会令大人难做的。”绯萱守礼而答。
　　“恩，还有这每日的饭食还是要，呵呵……”
　　绯萱与范蠡对视一眼，不由苦笑点头。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清早，贾仁禄领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走进离宫正殿，向正在干活的众人道，“大家把手上的活先放一放啊，放一放。”
　　于是阿浅拄着拖布杆，看向老贾；范蠡也从正在阅读的竹简中抬起了头；其他一众仆役都好奇的张望了过来。
　　这时贾胖子才施施然腆起了肚子，向身后的少年比了个手势，宣布道，“这是小白，厨子老何的外甥。这个，老何身体不好，也旷了几天工了，所以，这个推荐他外甥来接班，啊，今天开始，大家的饭食就由小白全权负责了，啊……”
　　老贾的话还没说完，叫做小白的少年已经欢欣鼓舞的蹦到了范蠡面前，开心的道，“少爷，真的是少爷，我是小白啊，少爷还记得小白么？”
　　于是老贾、阿浅及其他一众人等都瞪起贼亮的双眼，虎视眈眈的看向了一脸莫名的范蠡。
　　“少爷不记得小白了？上次少爷离家出走时，小白还帮少爷挨了好几下板子，到现在屁股上还留着疤呢……”边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蓄出了水气，看着那可怜巴巴的小表情，所有人都忍不住怨恨起某人的没心没肺来。
　　范蠡终于露出恍然的神色，闷闷道，“你怎么跑出来了？老爷又不怪罪你了？”
　　小白的眸子微不可察的转了转，便现出一派天真无邪的笑容，“都多久的事了，老爷除了牵挂少爷，哪会为这丁点的小事费心思。真想不到会在这儿遇到少爷，小白开心死了。”话音未落，人已经扑向范蠡的怀抱。
　　范蠡毫不犹豫的拎住小白的衣领，将其原地转了个方向，淡淡道，“向前直走到底，右转就是厨房，赶快去做午饭吧。”
　　老贾一听此话，立马记起了自己的角色，便伸手摸了摸有些秃的头顶笑道，“缘分啊，呵呵，大家以后好好相处啊，好好相处。”说罢便施施然走了出去。
　　于是一段插曲归于平静，大家隐隐期待着那个阳光灿烂的少年会做出怎样美味的午餐来……
　　阿浅看了看自己那清汤寡水的抽条午餐，又看了看范蠡那钵满瓢满的丰盛大餐，忍不住犹豫道，“小……小白，我这盘是不是还有菜没盛啊？”
　　小白伸头过来瞧了瞧，又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爽快道，“就这些菜啊，没错。”
　　“可是，可是，你家少爷的菜咋——”
　　阿浅话还没说完，小白已经目现凶光，露出两颗锐利的小虎牙，凶巴巴道，“我家少爷就是因为你才被关到这种暗无天日、一筹莫展、毫无前途、惨不忍睹的地方，你这个坏人！大坏蛋！”
　　阿浅一路踩着棉花团儿，晕乎乎的坐在了席上，耳边还在回荡那一声声关于“坏人”的怨念，好半响才颤巍巍的向一旁的范蠡道，“你家真的是商贾出身么？怎么连个书童都如此的口齿伶俐、出口成章啊……”
　　范蠡刚吃了口午餐，正暗自沉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闻听此言，便瞟了眼阿浅面前清可见底的菜汤，然后默默将自己的大餐推到某人面前，大方道，“吃我的吧。”
　　于是一直被某人的忽冷忽热折磨得身心俱疲的阿浅同志彻底的感动了，眼含热泪、满心甜蜜的吃了一大口，“好、好、好难吃啊啊啊！！！”
　　自此以后，阿浅都只吃绯萱送来的午饭了……
　　先送了绯萱出门，又看着贾仁禄渐渐远去的肥硕背影，阿浅不由郁闷的道，“为啥男女不能一起用餐呢？小白做到那饭简直连狗食都如呢。”
　　“……真的、真的那么难吃么？”听着身后如泣如诉的颤抖声线，阿浅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心惊胆颤的回身看去，果然见小白正眼含泪水，憋着小嘴，细瘦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一副立马就要失声痛哭的悲惨景象。
　　“没……没有的事儿，呵呵，我刚才是说女奴那边的饭做的难吃来着，你一定是听错了，哈哈……哈……”
　　泪水已然扑簌簌落了下来，“阿浅又骗人，阿浅从来不吃小白做的饭食，定是小白做的东西太难吃了……呜呜……”
　　“别，你别哭啊。”阿浅简直要抓耳挠腮了，拜托，两世为人，他还真没遇到过这种状况，上辈子家里根本就没有比自己小的孩子，倒是别人来哄自己多一点，这辈子更是没人敢带个孩子跑到堂堂越王的面前哭了，找死么？
　　“你，你别哭了，不如你想想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罚阿浅帮你做好不好？”
　　小白抽抽噎噎的翻着眼睛看了看阿浅，“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阿浅说错了话，理当受罚，小白别伤心了，乖～”
　　看着小白低头苦思的模样，阿浅忍不住松了口气，心想小白今年也不过十五六岁吧？到底是个小孩子，这么好哄，估计也就是让自己陪着他玩个游戏什么的就完事儿了。再看看那白净的皮肤，浓密的睫毛，映着午后的阳光，真像个天使啊。
　　“贾大人刚刚说大王要回来了？”
　　“对啊，小白也听到了？”
　　“恩，大王要来的话肯定要检查卫生了？”
　　“对啊。”阿浅点点头，这么一说跟现代的卫生大检查有些类似呢。
　　“那阿浅帮小白打扫屋子吧。”
　　“好啊，”惯性的答应，“小白好懒啊，自己的房间自己不打扫？”
　　“小白要帮少爷打扫房间啊。”理直气壮的回答。
　　“……”
　　阿浅很郁闷，他感觉自己被一个小孩子给耍了，于是不甘心的挣扎道，“小白，要不阿浅帮你给少爷打扫房间，你自己打扫自己的房间好不好？”努力挤出狼外婆般的“温柔”笑容。
　　“不要，你想跟小白抢少爷，你是坏人！大坏蛋！”说罢，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是谁说小孩子都是天使的？！
　　阿浅欲哭无泪，匍匐在地失意体前屈，言语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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