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蝣

　　看着屏幕上的来电号码，犹豫着还是接了起来，这是不得不接的电话。
　　“……姑妈。”
　　“唉，小征啊，吃了吗？”这是固定的开场白。
　　“嗯……刚刚吃过，你呢？”提起吃饭，我还空着的肚子就开始隐隐作响。
　　“都这个点了，能不吃吗……你刚从国外回来，现在生活什么的还习惯吧？没人给你做饭，你也得按时吃！有时间就尽量自己做，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可别吃坏肚子咯。”
　　我在这头对着空气点头道：“我知道，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儿，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倒是担心你，你一个人住方便吗？不行就搬到我这儿来一起住，这样我还能照应着，就算有个什么头疼脑热还能帮你递药倒水的……”
　　“没事没事！”姑妈在那边打断了我的话，“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又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婆，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要是真去你那儿了，我的店谁来管？再说，在老家这儿我还有认识的邻居，没事就跟他们聊天打牌，去你那可不是要急死我？”
　　我笑：“说的也是，姑妈今年才四十不到，还很年轻！而且你现在需要的不是我这个侄子，而是灵魂伴侣……呵呵，上次见面的那个大叔怎么样啊？后来还联系没有？”
　　“臭小子！”姑妈肯定是不好意思了，说话的口气都变了，“说到这个我还没跟你算账那！你上哪给我登的征友启示？！招来一帮苍蝇，那是天天给我打电话，弄的我不得安宁！真是比我这儿的三姑六婆还爱管闲事啊你！你有空做这些怎么不去找找你弟弟啊我说？你……”
　　话说一半就戛然而止，不仅电话那头沉默了，我在这头也不知如何开口——不愿接到姑妈的电话就是因为这一点。
　　“都八年了，难道一点消息也没有？上次不是找到他养父了吗？不是也写了信吗？怎么就一点回音也没有了呢？”每次一提起这件事，她的声音立刻就下沉了八个调，不用猜都知道她心里又揪成一团了。
　　姑妈只知道那一年我偶然在留学经验交流会上碰见的岳教授是余夏的养父，只知道我让他帮我给余夏转交了一封信件，只知道后来因为我的匆忙离开所以在没有见到余夏的情况下就失去了这唯一的联系。而她一点不知道的是在我走的第二天，岳教授就死了……我更没敢告诉她，余夏就是因为犯了法进了监狱才和我失去的联系。
　　“今天，我去了他以前的家，可是他们都搬走两年了，现在这一户跟他们家的人一点也不熟悉，所以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搬到哪儿去了……”我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透露出一丁点关于那场命案的信息。
　　“那他养父养母呢？！他们夫妻俩不都是学校的教授吗？该不会是连工作也换了吧？你肯定知道他们在哪所学校教书，快点去找他们啊，找到他们不就找到你弟弟了？！”姑妈的声音越来越急切，她一点也不愿错过能找到余夏的途径。
　　我咬了咬下嘴唇，还是厚颜无耻地说出了没有说服力的谎话：“姑妈……对不起，那天，我真是太高兴了，高兴到……只记得把那封信交到岳教授的手上让他替我转交，却忘记问他在哪所学校教书……所以我，我不知道……”
　　“……那电话呢？电话也没留一个？”姑妈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一个字里带着明显的失望。
　　我还是用力地咬着嘴唇，没法再作答。
　　电话那头起先是长时间的沉默，接着是用力地吸着鼻子的声音，然后是难耐的哭泣声，……我张了张嘴，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发现一个硬硬的东西涌上了喉咙，哽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让我连发声都困难。
　　那些没用的话连自己都无法安慰，又怎么能去安慰这个一直活在自责和歉疚里的女人。
　　我知道岳仲明在哪所学校教书，他的死讯就是从那里得来。我知道杀他的凶手，正是未成年的余夏，因为一个看似幼稚的理由将他一刀毙命。我也知道余夏进了哪所监狱，却在打通关系的情况下只查到了他的基本资料，完全不知道他现在身处何方……这些，我统统知道，却一个字也不能向余丽姑妈提起。她将当年发生的所有都归咎于自己，她为此和姑父离婚，辞了工作一个人去打听侄子的下落，可他却像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不仅不知道领养了余夏的夫妻叫什么名字，更无从得知他们在省城的哪个角落。余夏从出生到离开，根本就没有在家里落下过户口，要追查起来更是无从下手，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那段时间，姑妈活的憔悴又艰难，几年以后才好不容易从打击中走出来了，而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去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一想到她会因此再一次心碎、自责，心力交瘁的样子……我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的。
　　“别担心，我会相继找他的，你相信我，我一定把他带到你面前，很快就会……”
　　我此时只能做这样的一个保证——时间还长，这样一直找下去，总有一天能找到他……一个星期不够，一个月，一个月不够，那就一年、十年、二十年。
　　只是希望这个期限不要是一辈子就好……因为，欠他的太多，我还需要用额外多的时间去补偿他。

　　在公司楼下的停车场碰到储邱楠，跟他一起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没有见过的男人。
　　当然，和储邱楠比起来，那根本就是个大男孩，虽然从他的长相上已经可以看出男人的轮廓，可那一身的名牌运动装，却明显地昭示着他还是个学生。
　　说实话，我在看见他的背影后就有些失望——总觉得此刻能跟储邱楠一起出现的人理所当然就应该是那个男孩。
　　“真是巧了……”储邱楠看起来挺开心的，看见我以后露出一副巧遇后的惊喜，随即将我招呼到一边说道：“放你一天假，带着这个公子哥到处转悠一天，晚上公司的聚会也把他带上，有什么情况给我电话。”
　　我还来不及点头，他便一脸笑容地转头迎上男孩，“夏铭，有什么要求就跟我助理说，今天我得开一天的会，不能陪你真是不好意思。”
　　储邱楠的笑容里是藏不住的生意人的精明，可这个叫夏铭的似乎还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忙应和：“哥，你可别这么说，我今天本来是来还车的，要知道你忙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来了，你赶紧的上去吧，肯定一帮子人等着你呢。”
　　储邱楠递给我一个眼神跟夏铭打了招呼就离开了，我掏出车钥匙开了锁，颇有礼貌地向他道：“夏先生，这边请。”
　　夏铭绕到另外一边打开车门坐上架势席，冲还立在车外的我招招手，“上来啊，愣着干嘛？”
　　我暗自苦笑着钻进了副驾驶室，难得有人给我做司机，也好落得轻松。
　　今天用的是公司的路虎，这小子似乎很习兴奋，恨不得把油门一脚踩到底的样子，拧开音响还专门挑劲爆的舞曲，这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留下的。
　　我实在很想关上音乐，大白天的就这么招摇过市，实在让人头疼，可我除了反感，连眉头都不能皱一下。
　　“我一点也不想去参加你们公司的聚会，要不是我爸的命令，我也不会特地赶到今天出现。”
　　夏铭一面和着音乐摇头晃脑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看来真如储邱楠所说，他是个公子哥，还是个家族和地产公司有利益往来的富二代。
　　公子哥话音刚落，又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咱们现在去商场吧，你得给我点意见。”
　　我冲前面的马路点点头，问他：“你想买些什么？”
　　他在红灯前停下，转头看我，“衣服，你身上穿的这种……不过也不能这么死板。我平时穿的都是运动休闲风格，还没买过正装，所以必须得有个人给我拿主意。”
　　我了然：“用来应付晚上的聚会是吗？好说，下个路口右转的商场门口停，我们老板一般都是在那买的衣服。”
　　“唔……除了衣服还有别的东西，不过……”他正说着，却突然凑上前来用研究的眼神盯住了我的脸，“说起来……你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