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光漫过少年时

　　程野也长得不赖，比起林予安这种长相偏秀美的，他挺小时脸庞的轮廓就凸显出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的硬朗来，浓眉大眼的模样很是精神俊气。

　　他们俩皮囊都好，受众也不同，自然从小到大都各自收到过一些情书。

　　说来也怪，程野收到的反而比容貌更盛的林予安要多，或许是因为他外向活泼的性格更吸引人一点。

　　程野收到情书，都会打开来看完，然后认认真真写一封委婉拒绝的信......

　　若是没有署名，只表白暗恋心意的，程野也不会随随便便扔掉——虽然班上一部分人觉得他肯定趁没人的时候扔了，但作为好友的林予安再清楚不过那些无名情书的去向。

　　都被程野仔细地贮存在了一个纸盒里。

　　林予安那时还笑过他自恋，程野没辩驳，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会儿又乍然提起这事，程野这次没有敷衍过去，而是抵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阵才回答。

　　“毕竟是人家的一份心意嘛——虽然我不喜欢对方，但这份心意很宝贵啊！”

　　“毕竟换位思考，如果我有个很喜欢的人，鼓起勇气给她递情书，但她转头就丢的话......我也会很失落的。”

　　“随随便便就丢了的话，总感觉有点糟蹋......”谈起这个，年少的程野还是有点害臊，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头发，盯着蔚蓝的天空，小麦色的皮肤上泛起浅淡红晕。

　　“你想啊，对方喜欢你才会给你递情书，就像我妹喜欢我，所以总把幼儿园里的小红花送给我，这其实是一种善意。”

　　“既然是善意，又没有伤天害理，就应该好好保存起来——看到自己心意被妥善对待，人家肯定也不会太失落了吧？”

　　“换句话来说，我只是在代为保管那些心意。”说到这，少年冲林予安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灿烂。

　　什么是喜欢？十五岁的蓝天下，林予安微微放大的琥珀色瞳孔中倒映出笑容灿烂的温柔少年。

　　手指一个松懈，粉红色的情书□□场的风刮跑，耳畔传来程野的惊呼和他追逐而去如离弦鸟自由的背影。

　　林予安慢了好几拍才追上去，那天他们在烈日下追逐那封被风叼着的书信跑了很久很久，傻气的要死。

　　那年情窦初开的林予安仍然摸不清‘喜欢’这一感情。

　　但那样的程野让他的心脏砰砰跳得很快，差点蹦出嗓子眼的那种快。

　　后来林予安也效仿了程野，拿了个纸盒保管这些无名心意。

　　虽然还是觉得有点自恋，就仿佛收集战利品似的......少年林予安这么心里吐槽，把那封不知名的，程野好不容易追回来的书信放在盒底。

　　后来又长大，至青葱的高中，纸盒里的信封堆叠了起来，不知名的心意填塞了他人生中的几个角落之后，生理和心理上都趋于成熟的林予安终于懂得了那种感情。

　　那就是喜欢啊。

　　步入高中后，少年时那种幼稚却又真诚大胆的爱意表达反而少了，取而代之的是青春期少男少女们涩然又酝酿着深沉蜜甜，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暧昧不明的爱意。

　　情书变成了一些课桌上的早餐，有意无意的肢体触碰，撩过胳膊的发丝.....

　　林予安对这些不予回应，渐渐劝退了一些人；程野那时候跟他最要好，黏他黏的起劲，林予安也变相帮他挡了不少桃花。

　　高中学业日渐繁忙，压力愈重，但那段时间却是林予安想起来都会觉得幸福的片段。

　　因为那段时间，程野和他形影不离，仿佛生来一体似的。

　　高中时期的某一次回家，他又一次打开那个纸盒，忍不住去思索：如果有一天，他给程野递了情书的话，也会被对方拒绝后好好保管在这样的纸盒里，成为数片之中不起眼的一封吗？

　　那时林予安思考许久，不愿得出答案，吐出一口浊气后缓缓阖上盖子。

　　少年时未曾递出的心意，青年时才饱胀满溢出来的心情，或许这辈子都只能待在阴暗干燥的纸盒里，看似被珍重保管，实则永远不见天日吧？

　　雾霭暗沉的夜色中，两个青年坐着对视彼此。

　　先低垂下来的是头颅，程野能看见那薄软黑发浅浅的发顶，碎发遮住所有的情绪，随后那颗黑色的脑袋在他面前轻颤起来，与之一起哽咽般微颤的是林予安宽大的肩膀。

　　他看不见林予安的表情。程野想，可为什么此刻的心情会如此.....揪疼？

　　这一瞬间他好像明白林予安的意思了。

　　“予安。”喉咙沙哑的仿佛风箱拉锯，程野自己都不可置信这喑哑嗓音是自己发出来的：“算了吧......”

　　那仿佛闷泣的人身形一滞，随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血红色的，覆盖一层薄薄泪膜的林予安鼻头通红，要哭不哭，好似哑然于程野可以说出这么无情话一般。

　　“什么叫.....算了啊？”他的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难受，尾调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

　　喉咙仿佛吞下铅做坠子般沉重难展，程野的心沉到谷底，眼神有意无意地躲开了那双琥珀色沾满泪水眼眸的控诉。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在双方都踏错那一步前，他有必要拉住自己和林予安。

　　万一他们都冲动了，未来踏错后悔了，就来不及了，两个人这辈子才真的完蛋了。

　　止步于此，至少还是朋友。

　　就这样吧.....那点心动，那点意欲。程野内心自嘲一笑，其实他也分不清那是不是喜欢，只是在感情面前，对未来的惶恐压倒了一切，迫使所谓‘理性’占据上风。

　　“那天的吻只是......喝醉了，我也醉了。”打定主意，压制住心里战栗的不安痛苦，程野很僵硬地挤出一个不在意的表情，笑了笑，只是蹙紧的眉头让他看起来有点像哭。

　　“我那时候没醉！”林予安睁大眼睛，有些冲动地喊，他的眼泪已经压制不住了。

　　“......那就当是一个不好笑的玩笑，算了吧？”在片刻默然后，程野的话语轻轻地随夜风一同落下。

　　坠落。

　　仿佛一阵彻骨的冷意吹过身体，最先僵硬的是垂落的手指，然后那股麻痹飞速攀上胳膊，蔓延全身。恐惧先是攫取了身体的控制权，但心脏处猛然泵出的血液点燃了难以言喻的怒火，将恐惧先填为愤怒的燃料。

　　而在程野看来，林予安有些冲动地向自己喊完后，又认命般垂下头，沉默地坐在原地。

　　何止他，自己都想哭了.....程野瘪了瘪嘴，身体也觉得仿佛跑了十几圈那样，疲惫地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玩笑啊，啊？”寂静中，林予安终于从那股锥心的痛中颤着气回过神来，他嘶哑着，琥珀色湿润的眼眸里流淌着前所未有的，指向程野的恨意。

　　程野只与那恨意的眼神对视了一秒，便浑身僵硬住，他从未想过在林予安眼中看到这种情绪......

　　嘴唇一下子就发白了，他嗫嚅着，却在那眼神的压迫中吐不出半点话来。

　　林予安已经有些丧失理智了，他自顾自地将心魔都倾吐了出来。
　　“.....明明是你擅自闯进我的生活，擅自做了我的朋友——你知不知道小时候我有多讨厌你？讨厌你总是人群的中心，讨厌你每天一副傻乐开朗的样子，讨厌你为什么就能活的那么开心.......！”

　　高昂的情绪使人失控，林予安侧身抓住了僵硬呆滞住程野的肩膀，他抬起的脸上，苍白的俊脸已经开始流下无法遏制的泪水。

　　“......别、别这样。”后知后觉的程野下意识道，但双腿还在僵硬着，仿佛被鹰盯上的猎物般难以逃开。

　　林予安不管，大力地将程野的双手并拢按住，同时猛然将身体压制到程野身上，将人按在草地上。

　　“我当初和你做朋友，也是因为幼稚地想要扒你的缺点，想证明你只不过也是个蠢蛋白痴！”

　　“但是你这个蠢货真是无可救药了，连对我这种人......我这种人，也那么好......”他说着仿佛要和程野决裂的话，语调和神情却痛苦地不像话。

　　“我恨死恨死你了......”

　　雨落了下来，在黑暗中宛若白流星般拖拽着银亮色断续的尾巴，串涟的水色雨，宛如大雨前奏般迟缓地滴落在程野的脸颊上，泛起平静水面的涟漪。

　　黑色的眼瞳倒映出繁星的天空，和此时此刻压在自己身上，却像个做错事孩子样哭泣的林予安身上。

　　直到盐味酸涩的味道落在唇瓣上，溢入齿缝里，程野才像转过脑子似的木然想，原来是泪水。

　　而那上一秒还任性地吐出恨意的青年，流着泪的脸上突然又扯出一个笑：“我爱你。”

　　这一刻，程野不寒而栗到了极致。

　　身体本能地挣扎起来，想要逃跑的欲求大过了一切。

　　可任他怎么徒劳挣扎，按住双臂的手丝毫不动，仿佛一尾掌中逃不掉的活鱼，压制住他腰腹核心的身躯在程野仰视的视角来看，前所未有的具有压迫感。

　　林予安的神情隐没在黑夜中，唯独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透露出冰冷的质感，自上而下地盯着程野，宛如思索从何处开始拆骨剥肉般赤裸的目光。

　　程野慢慢从脑袋浆糊的状态中挣扎出来，此种情况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待下去了，见状奋力地反抗起来，颠腰，侧身，手腕拧转，两条长腿在林予安的背后绷紧了发力，脚后跟将草地都蹭踩出了深深的泥土刮痕。

　　但一次又一次的挣扎只换来了一次比一次狠厉地镇压，程野也是在这个瞬间有点无奈地意识到了个事实：林予安以前掰手腕和对练，其实都在让着他。

　　这个人认真起来，又抢占了先机的情况下，自己还真是没有半点胜算啊？程野有点恼怒又有些泄气地想。

　　当然，他很快连泄气的功夫也没有了——看到程野反抗力度终于变小，林予安慢慢地俯身下来。

　　这是......程野眼睛瞪大了一瞬，旋即立刻意识到林予安要做什么，有些慌乱地开口：“不、别....！”

　　与此同时，林予安贴上来的一瞬，程野慌忙地侧头躲开那瓣温热的唇，有些口不择言地说：“你想清楚！你要是真的敢，我就......我就！”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传来，下一刻，程野未说出口的话扼在了喉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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