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穢人

作者:子喜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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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帖(上)


      七月的午后,蝉鸣震耳欲聋,寂光寺的后院却异常安静。

      苏晴戴着宽檐帽和口罩,墨镜几乎遮住半张脸,但指尖的颤抖泄漏了她的不安。她面前的慧明老师傅已经闭目沉思了十分钟,手中那张烫金请帖被反覆摩挲,边角都有些发皱了。

      「师傅?」苏晴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透过口罩显得闷闷的。

      慧明睁开眼,那是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此刻却染上几分凝重。他将请帖放回石桌上,推回苏晴面前。

      「苏施主,这不是普通的阴物。」慧明缓缓说道,手指点在请帖上新郎新娘的名字上——陈志豪、周雅婷,日期是七年前的六月十八日。「这是‘补缺帖’。」

      苏晴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当年那场婚礼,该到的人都到了,除了妳。」慧明语气平静,内容却让苏晴背脊发凉,「现在亡者要补齐人数,所以帖子来了。」

      苏晴想起上周深夜,这张请帖突然出现在她的梳妆台上,没有任何邮戳或寄件人。起初她以为是疯狂粉丝的恶作剧,直到三天前开始,每到午夜十二点,房间里就会响起婚礼进行曲,镜子里会浮现穿着婚纱的身影,不是周雅婷,而是她自己——脸色惨白,头戴白纱,嘴角却咧着诡异的笑。

      她试过搬家,但请帖总会在新住所的第一个晚上出现。她也找过其他所谓的大师,钱花了不少,现象却越来越严重。昨晚,她甚至在浴室镜子上看到血字:「伴娘席为妳留着」。

      「师傅,您能处理吗?」苏晴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也带着明星惯有的、即便恐惧也不愿完全放下的姿态。她从名牌包里拿出厚厚的信封,轻轻推过去,「香油钱,不成敬意。」

      慧明看都没看信封,只是苦笑摇头,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深了。「苏施主,老衲修行尚浅,这‘补缺帖’的因果执念太深,非我能化解。强行介入,恐怕会适得其反,激怒那股力量。」

      希望破灭的冰冷瞬间攥住苏晴的心脏。连寂光寺最有名的慧明师傅都这么说,难道她真的只能等着那场七年前的婚礼来把自己「补」上?

      「不过,」慧明话锋一转,从僧袍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名片,上面没有任何头衔,只用手写体写着一个地址和「沈契」二字。「老衲可以指点妳一条路。去找这个人。」

      苏晴接过名片,地址位于城市边缘一个她从未听过的老街区。「这位沈大师……?」

      「他不是什么大师,」慧明打断她,眼神有点古怪,像是想起什么好笑又无奈的事,「他是个开杂货店的除秽师。但对付这种‘不干净’的东西,他比我们这些念经的和尚管用。」

      苏晴愣住了。开杂货店的除秽师?那是甚么?这组合太过荒诞,以至于她怀疑慧明是不是在推脱敷衍。

      慧明看出她的不信,正色道:「苏施主,妳去找他时,不必多言,只需说一句暗语。」老和尚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五个字:「‘旧书该修了’。」

      「旧书该修了?」苏晴茫然重复。

      「对,就这句。他若愿意接,自会帮妳;若不愿,妳再另请高明吧。」慧明双手合十,显然已经交代完毕,「记住,低调前去,莫要声张。妳身上沾染的‘气’已经很重了,越少人知道,对妳越安全。」

      苏晴捏紧了那张薄薄的名片,指尖冰凉。她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将信封留在石桌上,转身离开寂光寺的后院。蝉声依旧喧嚣,但她只觉得周身被一种诡异的寂静包裹,包里那张请帖,彷佛有了温度,微微发烫。

      名片上的地址极其难找。计程车司机在老街区绕了三四圈,才在一条堆满杂物、仅容两人并行的小巷口停下。「小姐,里面车进不去,妳自己走进去看看,大概就在这一带。」

      苏晴压低帽檐,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在湿滑的青石板上行走。两旁是斑驳的老墙,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淡淡的焚香气。终于,在巷子最深处,她看到一扇褪色的红色木门,门边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木牌,上面用潦草的字体写着「沈记杂货」。

      就是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虚掩的门。门上的风铃发出干涩的「叮咚」声。

      店内光线昏暗,杂乱无章地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老式钟表、破旧的陶瓷娃娃、泛黄的书籍、形态诡异的木雕,甚至还有锅碗瓢盆,以及许多她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物件。空气中飘浮着灰尘,以及一股类似陈年草药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

      柜台后,一个年轻男人正低头修理着一座古老的座钟。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穿着普通的灰色棉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头发有些乱,侧脸线条清晰,神情专注,对进门的客人恍若未闻。

      「请问……是沈契先生吗?」苏晴开口,摘下墨镜,希望对方能认出自己,或许态度会好些。

      沈契抬起头。他的眼睛很特别,不是颜色,而是那种眼神——疏离、冷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他扫了苏晴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不到半秒,便移开了,显然对这位萤幕上光彩夺目的大明星毫无兴趣。

      「买东西自己看,明码标价。」他的声音低沉平淡,说完又低头摆弄齿轮。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苏晴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是寂光寺的慧明师傅让我来的。他说……‘旧书该修了’。」

      沈契的手顿住了。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小镊子,抬起眼,这次认真地打量起苏晴。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或者说,在观察她周围看不见的「什么东西」。苏晴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慧明那老秃卢,净给我找麻烦。」沈契嘀咕了一句,语气厌烦。他从柜台后走出来,随手拉过唯一还称得上良好的一张椅子,「坐。说说吧,什么事?简短点。」

      苏晴坐下,从包里取出那张烫金请帖,递了过去。

      沈契接过,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用指尖在请帖表面轻轻划过,眉头微蹙。然后他才展开请帖,看到名字和日期时,眼神闪烁了一下。「七年前,西华酒店的那场婚变?新娘在休息室心脏病发去世,新郎在婚宴上发疯,杀了三个同学然后自杀。」

      苏晴点头,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我和新娘周雅婷是高中同学,当年她邀请我当伴娘。但那天我有个重要的通告,实在推不掉,就没去成。没想到……」她声音有些哽,「没想到成了唯一没到场的……幸存者。」

      「所以现在它来找妳了,要把人数补齐。」沈契说得直白又残酷,将请帖丢回桌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补缺帖’,麻烦东西。」

      「您……能解决吗?」苏晴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但这次带着更深的忐忑也带着更大的期望——过去她所找到的那些自称「大师」、「高人」的人,没有一个像沈契,只消一眼就知道出了甚么事,而且,她发现这个男人身上有种气场,让她不敢像对待慧明或之前那些大师一样,提出用钱解决。

      沈契没有回答,反而问:「妳知道我做这行,不收钱吗?」

      苏晴点头:「慧明师傅提过,说您收……代价。」

      「对,代价。」沈契向后靠进藤椅,目光看向店内阴影处的某个角落,彷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聆听。「每样东西都有价格,只是未必是钞票。记忆、情感、执念……这些才是货币。」他转回视线,盯着苏晴,「妳愿意付什么样的代价,来换妳的生命?」
      苏晴被他说的心头发毛。她拥有太多东西:名气、财富、美貌、粉丝的热爱……但这些,似乎都不是这个男人要的「货币」。她试探着问:「您想要什么?」

      沈契沉默了片刻,才淡淡说:「妳对演戏的热情,那份最初的、纯粹的喜欢。」

      苏晴愣住了。这算什么代价?虚无缥缈,却又直击核心。她确实感到这些年越来越疲倦,对演戏的热爱被商业、流量和人言磨损了不少。但主动交出?交出后会怎样?她会变成一个麻木的演戏机器吗?

      「不愿意?那请回吧。」沈契作势要起身。

      「等等!」苏晴急忙喊住他。镜中那惨白的婚纱形象和浴室里的血字瞬间涌入脑海,恐惧压倒了一切。「我……我愿意。」

      沈契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同情,也没有满意,只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平静。

      他转身走到店铺更深处,在一排旧书架后面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几张黄色的符纸,纸上的朱砂符文已经有些褪色,但依旧给人一种强烈的异样感。

      沈契抽出一张符纸,随手摺了几下,竟折成一个精巧的三角符包。他将符包递给苏晴。「随身带着,它能保妳不被‘请走’。但只能顶三天。三天内,我会去查这件事的根源。」

      苏晴接过符包,入手竟感到一丝温热,彷佛有生命一般。她郑重地将符包放进贴身口袋,那股萦绕心头多日的阴冷压迫感,竟奇异地消失了。

      「谢谢……沈先生。」她迟疑了一下,问:「那我们接下来……」

      「不是‘我们’。」沈契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是我去查。妳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符包别离身,午夜后别照镜子,别独自待在完全安静的房间。有异常,打电话给我,电话有吗?」

      「有……」

      不等苏晴说完,沈契又补充了一句,彷佛只是顺带一提:「代价的事,处理完之后再收取。现在,妳可以走了。」

      这几乎是下逐客令了。苏晴有些错愕,她习惯了被人围绕、奉承,从未被人如此冷淡对待。但眼下有求于人,她只能压下所有情绪,再次道谢后,起身离开。

      走出杂货店,巷子里的阳光似乎都明亮了几分。苏晴握着口袋里的符包,心里半是安定,半是更大的疑惑——这个叫沈契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杂货店内,沈契在苏晴离开后,脸上现出了疲惫的神色。他重新拿起那张请帖。走到窗边,藉着午后的光线,仔细审视请帖的纹路和材质,手指再次拂过烫金的名字,闭上眼,似乎在感受什么。

      几秒钟后,他睁开眼,低声自语:「不是单纯的怨念……。」他看向请帖上印着的西华酒店旧址图案,眼神转冷。「得去现场看看。麻烦。」

      他语气里满是不情愿,但动作却干净利落。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旧布包,开始往里装东西:几张新旧不一的符纸、一包用油纸裹着的深色粉末、以及……那个老旧罗盘。

      还是一样的黄铜底盘,天池磁针。

      沈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带上罗盘,他从墙上取下一把用布套裹着的、长条状的东西,慎重地放入包中。

      沈契锁上杂货店的门,背着旧布包,身影没入老街区曲折的巷弄之中,朝着七年前那场悲剧发生的地点——早已废弃的西华酒店旧址走去。

      西华酒店旧址位于城市另一端的旧城区,曾经辉煌的九层楼建筑,如今被锈蚀的施工围挡团团围住,上面贴满了破损的广告和「危楼勿近」的警示。七年前的惨案发生后,酒店迅速倒闭,产权纠纷让它一直荒废至今,成了都市传说中的一处知名「鬼楼」。

      沈契绕到围挡一处不起眼的破损缺口,侧身钻了进去。庭院里杂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破碎的喷泉雕像歪倒在一边,水池里积满了黑绿色的污水。主建筑的玻璃大多破碎,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午后的阳光在这里似乎也变得乏力,空气中飘散着尘土和腐木的气味。

      他没有立刻进入主楼,而是绕着建筑外围缓缓走动,目光扫过地面、墙角和窗户。最后在酒店后方一处原本可能是厨房或货运通道的小门附近站定。

      「就是这里了。」沈契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呼吸,推开了那扇半腐朽的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

      门后是一条昏暗的走廊,堆满废弃的桌椅和杂物。灰尘厚重,每走一步都会扬起。但沈契注意到,在某些地方,灰尘上有极其轻微的、并非他造成的扰动痕迹,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拂过。

      他顺着痕迹和那股常人难以察觉的、阴冷黏腻的「气」向前走,穿过走廊,来到一个宽阔的空间。即使蒙尘破败,依然能看出这里曾经的奢华——挑高的大厅,残破的水晶吊灯,以及前方铺着破烂红毯的舞台。这里就是当年的婚宴厅。

      沈契停下脚步。大厅里的温度明显比外面低了好几度。他静立片刻,从旧布包里取出那包深色粉末,用指尖捻起少许,轻轻弹洒在空中。

      粉末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悬浮,并缓缓朝着舞台方向飘去,勾勒出一条模糊的、蜿蜒的路径。而在舞台前方,原本应该是宾客主桌的位置,粉末聚而不散,隐约形成几个扭曲的人形轮廓,其中一个轮廓特别凝实,彷佛还保持着坐姿。

      「残留这么强……」沈契皱眉。这不仅仅是记忆残影,而是有某种东西将强烈的执念锁定在了这个地方。他从包里抽出两张符纸,夹在指间,正要向前。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音乐声钻入耳朵。

      是婚礼进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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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请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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