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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之森的試煉(上)
金光未散,巨蟒的輪廓在強光中扭曲顫動。賀靖達已如離弦之箭向左側疾衝——這才是他真正的計畫:以爆炸製造混亂,自己佯攻引開注意,為唐劭創造穿過右側縫隙的窗口。
他衝出三步,卻聽見身後傳來幾乎同步的腳步聲。
不是遠去,而是逼近。
賀靖達眼角餘光瞥見唐劭的身影出現在自己右後方,與自己形成一個夾角,正冷靜地掃視著巨蟒因受創而暴露出的結構弱點——那些佛珠碎片嵌入處正滲出黏稠的銀色漿液。
唐劭的留下並非出於義氣。他瞬間完成了判斷:
一、獨自衝過那不穩定的出口,未知風險過高。
二、賀靖達若在此處被重創或吞噬,自己在後續階段的存活率將急劇下降。
三、眼前這東西雖然龐大,但已受傷,且行動模式在混亂中出現可預測的僵直。
純粹的成本效益計算。
「右三,節點。」唐劭開口,聲音在能量的嗡鳴中依然清晰冷徹。他說的「右三」是指巨蟒軀幹上第三個佛珠碎片嵌入點,那裡的銀色漿液噴湧最劇烈,週邊的根鬚組織正不自然地抽搐。
賀靖達沒有回應,但衝刺軌跡已變。他從佯攻轉為真正的協同,他猛地矮身,從左側滑鏟而過,雙手不知何時已戴上露指的黑皮手套,指尖夾著數枚細小的金屬錐,狠狠扎入巨蟒左側的傷口。
那不是攻擊,是固定。
金屬錐尾部爆開細絲,瞬間與週邊根鬚纏繞黏合,將巨蟒的左半軀幹短暫釘死在隧道壁上。
幾乎同時,唐劭動了。
他是加速、蹬踏牆面、借力躍起,血魂刃精準地刺入賀靖達製造出的那個「右三」節點,將某種「破壞」的力道貫了進去。
「嘶——嘎——!!!」
巨蟒發出的尖嘯完全超出了生物範疇,像是千萬個人頭囊泡同時破碎的哀鳴。它整個軀幹從那個節點開始崩解,不是爆炸,而是如同被抽去骨頭般癱軟、枯萎,化為一大灘冒著熱氣的銀色泥濘。
唐劭落地,順勢翻滾卸力,右臂至肩膀已沾滿黏膩的銀漿。他立刻甩手,那些液體落地竟腐蝕出細小的白煙。
賀靖達已掙脫固定絲線,退到他身側三米處,氣息微亂。
唐劭迅速扯下一截袖口布料擦拭。兩人間沒有勝利的對視,甚至沒有鬆口氣的間隙。目光同時投向那洞口——巨蟒枯萎後,洞口不再顫動,冷光穩定下來,顯露出另一側的景象。
不是預想中的巢穴或殿堂。
而是一片森林。
光線從極高處濾下,朦朧如晨曦。無數蒼白、無葉的樹木密集生長,樹幹扭曲如痛苦掙扎的人體,樹皮表面浮現著類似血管的暗紋。地面上鋪著厚厚的、灰白色的苔蘚,空氣中飄浮著細微的發光塵埃,靜謐得令人心悸。
與剛才潮濕黏膩的隧道相比,這裡過於乾淨,過於安靜。
賀靖達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銅製羅盤,指針瘋狂旋轉數圈後,顫抖著指向森林深處某個方向。他看了一眼,收起羅盤。
「『謎之森』,」他低聲說,語氣裡沒有進入新區域的鬆弛,反而更緊繃,「資料記載,這裡的樹會移動,會記憶走過的路徑。走錯一步,可能永遠繞回原點——或者觸發更糟的東西。」
唐劭已擦淨手臂,將污穢的布料丟棄。他看向賀靖達:「你原本的計畫,是讓我單獨進來這裡?」
賀靖達那彌勒般的微笑又浮現了一點,但眼裡沒笑:「我的計畫是,如果你夠聰明,就會自己衝過來。如果你不夠聰明,死在那條蟒蛇嘴裡也比在這裡迷失強。」
他頓了頓,看向森林:「現在,我們得一起找出路了。記住,別碰任何樹幹,別踩顏色不同的苔蘚,盡量減少呼吸——這裡的空氣有輕微致幻成分。」
唐劭點頭,沒有多問。他活動了一下剛才插入傷口的右臂,關節傳來細微的酸澀感,但無大礙。
兩人一前一後,踏進了那片蒼白的森林。
腳下的苔蘚柔軟得像腐敗的絨毯,吞沒了所有腳步聲。就在他們完全進入森林的瞬間,身後那洞口的光,悄無聲息地熄滅了。
森林深處,某棵樹的暗紋,輕輕波動了一下。
森林比從洞口看時更加深邃。
光線從無法辨識的高處滲下,不是陽光,更像某種冷生物的磷光,均勻地塗抹在每一根蒼白樹幹上。樹與樹之間的距離乍看隨機,但唐劭走過十七步後就發現規律——每三棵樹形成一個隱蔽的三角,而每個三角的中心,都有一小塊顏色略深的苔蘚。
他停步,抬起左手示意。
賀靖達幾乎同時停下,兩人背對背,間隔兩米,形成一個可隨時應對四周的防守圈。沒有言語,賀靖達已順著唐劭的視線看向地面那些三角中心。
「標記點,」賀靖達低語,聲音壓得極低,彷彿怕驚醒什麼,「資料提到過,謎之森存在『路徑記憶』。這些可能是上一個通過者留下的——或是森林自己設下的陷阱。」
唐劭蹲下,沒有觸碰,只是仔細觀察那塊深色苔蘚。紋理與周圍無異,但仔細看,會發現苔蘚的絨毛全部倒向同一個方向,像是被什麼東西撫摸過。
他抬頭,看向絨毛倒向的方位——那裡是兩棵扭曲得特別劇烈的樹,樹幹在中段幾乎交纏成一個結,結的中心,有一個拳頭大小的樹洞。
「你聽見了嗎?」賀靖達忽然說。
唐劭凝神。起初只有絕對的寂靜,但漸漸地,他捕捉到了——一種極其細微的、類似嬰兒吮吸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不是單一方向,而是整座森林都在發出那種聲音。
「樹在吸水,」賀靖達解釋,眼神掃過那些樹根處,「從地底吸取的不是水分,是別的東西……」
他話沒說完,右側五米外一棵樹的樹皮突然裂開。
不是爆裂,而是像眼皮睜開那樣,緩緩張開一道縫隙。縫隙裡沒有眼球,只有一片濃稠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浮現的、快速閃爍的畫面碎片——唐劭瞥見了一閃而逝的銀色隧道、某個穿著舊式制服的人驚恐的臉、還有身著迷彩服正在進食的男子。
畫面持續不到兩秒,樹皮重新合攏。
「記憶迴廊,」賀靖達的語氣帶上一絲緊繃,「這座森林在『播放』被它吞噬者的殘留印象。別盯著看超過三秒,會被拉進去。」
話音剛落,正前方同時睜開了七、八道樹皮縫隙。
各種破碎的畫面、尖嘯的回音、扭曲的色彩同時湧出,像一場無聲的爆炸。唐劭感到太陽穴開始抽痛,那些畫面試圖鑽進他的腦海——一個男人在根鬚中掙扎,一個女人將匕首刺入同伴的後背……
他強制自己移開視線,卻發現腳下的苔蘚顏色正在改變。
從灰白,逐漸染上一層極淡的粉紅。
「走!」賀靖達低喝,率先向左側兩個三角標記點的連線方向衝去。
唐劭緊隨其後。就在他們離開原地的下一秒,那塊粉紅色的苔蘚區域突然軟化、下陷,變成一個咕嘟冒泡的泥沼,從中伸出數十條細長、蒼白、指尖尖銳的手臂,盲目地抓撈著空氣。
他們在林木間疾行,跳過一個個三角標記點。賀靖達顯然在遵循某種路徑邏輯,時而直行,時而突然直角轉彎,時而又繞著某棵樹轉半圈。唐劭不問原因,只精準複製他的每一步,同時用餘光監視週邊樹皮的動靜。
森林開始活躍起來。
越來越多的樹皮睜開「眼睛」,播放的畫面也越來越清晰、連貫,彷彿森林正在挑選最適合侵入他們心智的片段。腳下的苔蘚顏色變化愈發頻繁,粉紅、淡紫、暗藍……每一種顏色似乎代表不同的陷阱機制。
在一次急轉彎時,唐劭的左腳差點踩中一塊突然變成漆黑色的苔蘚。他硬生生扭轉重心,單手撐地翻身躍過,落地時掌心傳來濕冷的觸感——那不是苔蘚,是一層薄薄的水膜。
他低頭,看見水膜下映出的不是自己的倒影。
而是一張模糊的、屬於女人的臉,正睜著眼,與他對視。
那張嘴動了動,沒有聲音,但口型清晰:
「快逃。」
唐劭瞬間收手起身,賀靖達已回頭看向他,眼神銳利:「看見什麼了?」
「警告。」唐劭簡短回答,擦去掌心的水漬。
賀靖達深深看他一眼,沒追問,只指向斜前方:「那裡,看見了嗎?」
透過層層樹幹的縫隙,約五十米外,森林出現了一個斷層。
不是盡頭,而是地面突然中斷,形成一個邊緣整齊的懸崖。懸崖之下瀰漫著乳白色的濃霧,看不清深度。而在懸崖對岸——大約二十米外——森林繼續延伸,但那邊的樹木顏色更深,近乎鐵灰,樹冠間有實質般的暗影在流動。
兩岸之間,沒有橋。
只有三條由蒼白根鬚自然糾纏而成的索道,在虛空中微微晃盪,根鬚表面濕滑,閃著黏液的光澤。
索道下方,深不見底的霧氣中,傳來某種巨大生物緩慢、深沉的呼吸聲。
「選一條,」賀靖達說,「左中右,沒有資料。選錯的話,索道會斷,或者下面的東西會醒。機率各三分之一。」
唐劭的目光掃過三條索道。
左邊那條最粗,但根鬚表面布滿瘤狀凸起,像某種病變。
中間那條最細,近乎藤蔓,但看起來相對「乾淨」。
右邊那條粗細中等,但根鬚的糾纏方式呈現規律的螺旋,近乎人造。
他想起剛才水膜下那女人的口型。
「快逃。」
不是「快跑」,是「快逃」——意味著危險不是來自後方,而是這個地方本身。
唐劭閉上眼半秒,再睜開時,已指向右邊那條螺旋索道。
「理由?」賀靖達問。
「另外兩條,」唐劭說,「太像陷阱。」
左邊太像引誘人選擇的「安全選項」,中間太像考驗勇氣的「險路」。唯有右邊那條,帶著一種違和的規律感,在這座完全混沌的森林裡,那種規律反而顯得刻意。
而刻意的東西,往往是人為的。
或者,至少是有邏輯的。
賀靖達沉默兩秒,點頭:「信你。」
他率先踏上右側索道。根鬚比看起來更穩固,但表面那層黏液讓人腳底打滑。兩人一前一後,保持三米距離,以穩定但迅速的速度向前移動。
行至索道中段,下方霧氣中的呼吸聲忽然停了。
整個空間陷入絕對的死寂。
然後,霧氣向兩側分開。
林中空地。
空地中央沒有樹,只有一尊石像。
石像刻的是一個坐著的少女,低頭懷抱一個打開的音樂盒,盒內有細小的機械結構在運轉,發出那叮咚的旋律。石像表面佈滿裂痕,從裂痕中滲出暗紅色的、類似凝固血液的物質。
音樂就是從這裡傳出的。
但空地的詭異之處不在石像,而在周圍。
以石像為圓心,半徑十米的圓圈內,地面上「長」著數十個人形的灰白色土堆。每個土堆都維持著一個姿勢——有的蜷縮,有的跪地,有的伸手向天——姿態各異,但所有土堆的「臉」都朝向中央的石像少女,彷彿在聆聽,又像在哀求。
唐劭認出其中幾個土堆的衣服碎片:有現代服飾,也有類似幾十年前的衣著。
這些都是被音樂「留下」的人。
「那個音樂盒有問題。」賀靖達的聲音傳來,刻意壓得很低,「但你看石像腳下。」
唐劭順著看去。
石像的基座周圍,盤繞著一層半透明的、膠質般的薄膜,薄膜微微起伏,內部封存著流動的暗色光影。薄膜延伸出細絲,連接每一個灰白土堆,像在從中吸取什麼。
「那是『生命繭』,」賀靖達解釋,「它在持續吸收這些犧牲者的生命力,轉化為維持音樂的能量。破壞音樂盒不難,但繭被驚動時會爆發強大的能量,範圍內的人都會被淹沒。」
「範圍?」
「整個空地,可能更大。」
唐劭迅速評估。空地直徑約二十米,他們目前處於邊緣的樹影下。要破壞音樂盒,必須進入繭的範圍。
而一旦進入,就等於踏入暴風的中心。
「有辦法屏蔽衝擊嗎?」唐劭問。
「有,但需要時間準備,」賀靖達從隨身包中取出三枚黑色的木釘,每枚約手指長,「這是『鎮魂釘』,如果能在衝擊爆發前釘入繭的三個脈點,可以削弱七成效果。但釘入脈點需要精準,而且……」
他頓了頓:「繭會反抗。它會用記憶幻象攻擊試圖破壞的人。每個人看到的幻象都不同,是內心最脆弱的記憶。」
唐劭明白了計劃:「你釘釘子,我對付幻象。」
「你確定?」賀靖達看著他,「那些幻象不是實體攻擊,是直接作用於意識。你可能會看到……任何東西。」
「總要有人做,」唐劭說,語氣沒有起伏,「你熟悉節點位置,效率更高。我來爭取時間。」
這是純粹的戰術分配,無關勇氣。
賀靖達點頭,不再多言。他將三枚鎮魂釘夾在指間,低聲道:「我數到三,一起進去。釘入三枚釘子大約需要十五秒,這期間我會完全專注,無法支援你。十五秒後,無論釘子是否全部就位,我都會破壞音樂盒。」
「明白。」
「一。」
唐劭調整呼吸,將意識集中於當下。
「二。」
他放鬆全身肌肉,進入一種隨時能爆發也能瞬間靜止的狀態。
「三。」
兩人同時衝入空地。
腳踏進灰白粉末的瞬間,那音樂的叮咚聲驟然放大,像錐子般鑽入腦海。悲傷、悔恨、絕望的情緒如潮水湧上。
唐劭強行壓制,目光鎖定石像。
賀靖達已疾衝至繭的邊緣,右手一揚,第一枚鎮魂釘脫手飛出,精準刺入薄膜上一處流動光點的中心。
「嗤——」
薄膜劇烈收縮,發出類似灼燒的聲音。
幾乎同時,唐劭眼前的景象變了。
不是空地,不是森林。
是他十歲那年住過的那棟半山腰豪宅,夜雨滂沱,備用電源時斷時續。長廊深處傳來沉重拖沓的腳步聲,伴隨著粗嘎紊亂的喘息——是新聞上殺了兩個警衛的銀行搶劫犯。空氣裡混雜著雨水、血腥。那腳步聲踉蹌地停在他緊鎖的房門外,窮途末路的犯人沾血的手指握住門把,開始劇烈搖晃……
唐劭站在原地,呼吸平穩。
他知道這是幻象。這些繭在挖掘他最底層的恐懼記憶,用最原始的場景試圖瓦解他的意志。
但他沒有動。
因為真正的危險不在幻象內,而在幻象外——賀靖達需要那十五秒。
他聽著門鎖轉動的聲音,感受著童年那份冰冷的窒息感,然後做了一個動作:向前走了一步。
不是逃離,而是走向那扇門。
在幻象中,十歲的他絕不會這樣做。但此刻的唐劭,選擇直面這個被記憶固化為恐懼源頭的場景。
腳步聲停了。
門外的存在似乎感到了困惑。
然後幻象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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