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月色迷人眼
一日,秋日的冷雨初歇,水洗过的天空格外澄澈,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在湿润的空气中折射出朦胧的光晕。院中的青石板路和石阶被雨水浸透,泛着深色的水光,显得格外湿润透彻。
肃玉朝从外面闲逛回来,青衫的下摆洇湿了一大片,颜色深黛,紧贴着他修长结实的腿部线条。几缕墨黑的发丝被雨雾打湿,不甚服帖地贴在光洁的额角,顺着他流畅的脸部轮廓蜿蜒,带着几分平日里少见的异样凌乱。
下雨天,他那伞打得,从来都很随心所欲,能遮住多少全看天意。
他本人对此却浑然不在意,仿佛这身狼狈与他平日里的样子并无什么不同。他一边步履从容地踏进院子,一边脱下那件洇湿了的外袍,随手递给闻声快步迎上来的阿海,目光又投向院中的林英。
林英正站在紫藤架下,似乎在看叶尖滴水,着实是闲的没什么事干了。
“今日路过西市,胡饼不错,”肃玉朝语气寻常,说着便随手递给林英一个方方正正的油纸包:“给你带了一份。”
那一刻,林英看着他那沾染了风雨却依旧从容的身影,看着他自然递过油纸包的动作,心头猛地一跳,毫无预兆,震得他呼吸都滞了半拍。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油纸包入手,竟还残留着些许暖意,那温度透过微潮的纸张,熨帖在他的掌心,并不滚烫,却异常清晰,像是沾染了那人衣衫下的体温似的。
林英握着那温热的油纸包,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有些恍惚,没来由地想着:
原来他的体温,也是温热的啊。
肃玉朝这人,太硬、太锐、太利,即便是他以最懒散怠惰的姿态窝在那藤椅里,阖眼假寐时,也像是一柄暂时收敛光华、安然归鞘的剑。
但林英知道,那鞘中,蕴藏着何等惊世的锋芒与冷冽。
剑就是剑,刃是锋利的,剑身是寒的。
却原来……他的体温,也是温热的吗?
林英出神地怔在原地,竟忘了道谢,也忘了打开那香气隐隐透出的油纸包,只看着肃玉朝带着几分随性湿意的背影转入堂屋内,久久没有动弹。掌心那点热意,却仿佛烙印般,挥之不去。
………………………………
这一晚,秋渐浓,夜已深。
万籁俱寂,连秋虫都仿佛噤了声。
月悬中天,清辉如练,将小小院落照得格外亮,却又蒙着一层如梦似幻的纱。
肃玉朝本就睡眠浅,加之某些前尘往事的碎片,不知为何,今日总在不经意间便掠上心头,更是搅得他难以入眠。
当然,他是绝不会承认,这或许也是与白日里窝那藤椅里睡得过多了有干系的。
肃玉朝便所幸披衣起身,想到院中透透气,让微凉的夜风驱散那点莫名的滞闷。
结果,刚推开房门,就听西厢那扇门也“吱呀”一声轻响,林英从房中走了出来,同样只是随意披了件外袍。
两人在清冷的月光下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旋即,某种“同是天涯失眠人”的默契让彼此眼中都染上了一点无奈的笑意,相视一笑。
“看来今夜月色太美了,勾得人都舍不得入睡啊。”林英先开口了,声音带着些微哑,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肃玉朝微微颔首:“醒都醒了,喝酒吗?”
林英从善如流:“正合我意。”
两人便默契地来到石桌旁。阿海早已睡熟,他们便只能自己动手了。林英熟门熟路地从厨房角落里,取了一坛尚未开封的梨花白,又拿了两个厚重的粗陶碗。整两个小菜这种事,那确实是为难他了,他站厨房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干脆便将这茬放下了。
林英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端端地就失了眠,一点儿觉意没有,还没往床上躺呢,就已经提前预知到自己必定又是一番辗转反侧,干脆就不去躺了,是以穿戴还算齐整,算不得失礼;肃玉朝因是已经睡下后,临时起意又爬起来的,比林英还要随意几分,但这院中没有女眷,搁他那,也就没有什么礼不礼。
故而,他只松松着了件宽大的素白中衣,外面松松垮垮地披了件月白外杉,连衣带都未曾系,就那么敞着前襟。一头墨黑的长发未束,披散在肩头背后,几缕发丝不听话地滑落至胸前,没入微敞的领口。
月华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为他镀上了一层光晕。
肃玉朝也不嫌秋日寒凉,仍旧懒懒地往那宽大的石凳上一歪。一手支着颐,一手拿着陶碗,慢悠悠地啜饮着。
两人依旧天南地北地闲聊着,从剑法精义谈到坊间趣闻,也依旧是林英说的多,肃玉朝大多只是静静听着。
气氛融洽而放松,酒意渐渐也就上了头。酒至半酣,林英的话便愈发多了起来。
说到一处“西域传来的幻术,据说能于掌心开出莲花”时,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肃玉朝,想看看他是否对此等奇技淫巧感兴趣。
然而,目光移过去的时候,却不知为何,突然一下子动不了了。
月光正清晰地勾勒出对坐之人的轮廓,从光滑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线条极为利落的下颌。
许是因为酒意,许是因为由酒意而滋生起的淡淡睡意,他那半敛着的长眸里,目光比平日愈发慵懒迷离几分,像蒙了层江南的烟雨。松垮的衣襟随着他支颐的动作,不经意间滑落得更开了些,露出精雕细刻的锋利锁骨,以及锁骨之下,清晰分明、饱含力量的肌肉线条,月色里白得晃眼。
林英的目光像是骤然被烙铁烫到了一般,心脏也跟着猛地一缩,随即便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一股与他而言,陌生却又汹涌的热意,猝不及防地从心底最深处窜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握着陶碗的手指,都因用力而微微发紧,指节泛白。
一点星火落入干燥心原,瞬间就燃起了燎原之势,烧得他猝不及防。
他见过肃玉朝战时的锋芒毕露,剑气纵横的样子;见过他平日里的疏懒洒脱,万事不萦于怀的样子。
却从未见过他这般……
这般毫无防备的、甚至带着点不自知的……
林英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浆糊了的脑中不受控制地蹦出一个词来——活色生香。
疯了吧?!
林英为自己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的脑子瞠目结舌,他那脑子明显不满意他的质疑,回手就扇了他一巴掌,又一个词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诱人采撷……
这念头一起,林英自己都又吓了一跳,他喘了两口气,心中暗骂一声:疯了疯了!自己这脑子是真出问题了!天呐!这你也敢想?!也不怕割了舌头?!
林英这边正和自己交战呢,肃玉朝似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微微侧过头,略显迷离的目光带着询问,落在了他脸上:“怎么了?”
林英闭了闭眼,又是一句暗骂:简直烈火烹油!
他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垂下眼帘,慌忙遮去眸中翻涌的情绪。然后举起陶碗,借着仰头喝酒的动作,掩饰住瞬间的失态,勉强压下心头那阵突如其来的灼热与悸动。
“没、没什么,”他放下酒碗,声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只是觉得……今夜月色太好,酒也……太烈。”
他试图用话语掩饰,却发现自己这一句话说的,简直前言不搭后语。万幸对面那人的脑子似乎也有点儿迷糊了,没听出什么异样来。
粗陶碗沿挡住了他瞬间变幻的神色,也给了他片刻整理思绪的时间。
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却丝毫没能浇灭那簇被莫名点燃的心火,反而像是助燃的油,让那火焰烧得更加隐秘而炽烈,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寻不到出口。
这拍击而来的汹涌灼热,于他而言虽然陌生,但他又不是个没有见识的,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虽然他自己都又惊又叹又骂,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这荒唐怎么来的这般没有道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下酒碗,目光状似无意地、却又不受控制地重新落回到肃玉朝身上。
月光下,那人依旧慵懒地支着下颌,无论是曲着的膝,还是披散的发,亦或是那微敞的领口,此时都成了一幅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目光落在哪里,好像都不对。
落在哪里,都烫人。
林英的心跳依旧有些失序,脑中一片混乱。他必须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转移这无处安放、几乎要让他失控的注意力。
聊点什么呢?
快聊点什么!
恍惚混乱中,他突然想起之前偶尔捕捉到的蛛丝马迹——
肃玉朝有时会望着皇城方向出神,目光悠远……
若是提起当朝太子,他那看似平淡的语气下,似乎总有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一个同样荒唐的猜测,就这么同样突兀地、同样莫名地、同样毫无道理地掠上心头。
一旦浮起,就再也按不下去了。
“肃兄,”林英斟酌着开口,声音有点儿哑,他尽量舒缓着自己的语气,让它听起来就像是朋友间的随意闲聊,“我观你……似乎对东宫那位,有些不同啊?”
他问得含蓄,目光却紧紧锁在肃玉朝的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但其实,林英心知肚明,自己今天明显有些失常了。若换做平时,这种近乎窥探隐私的问题,以他的城府和分寸感,是断然不会如此直白地问出口的。
这问得压根儿就不含蓄,而是近乎……尖刻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