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街33号

　　（D4：距新闻发布会还有3日）

　　周日上午，侦探社内弥漫着浓烈的咖啡因苦涩气息。

　　沈乔尔在白板前枯坐了一整夜，手中的激光笔在路线图上机械地重复描画。他低着头，略长的黑发遮住眼底浓重的青黑，却仍固执地一遍遍试图找出最优路径。

　　艾丝盘旋在桌面放大版的B3结构图上方，半透明的身躯比往常更加虚幻。她一次次用意识投射进行远程探索，每一次尝试都让她的轮廓变得更加模糊，显然已消耗了巨大能量。

　　「乔尔，上次我们遗漏了这一点……」艾丝的声音带着强烈的电流干扰，「井内有一处压力传感器，被苔藓覆盖，肉眼根本看不见......你必须从上方悬吊滑入，绝对避开底部，否则警报会立刻触发。」

　　沈乔尔的黑眸锁住她指示的位置，用红笔标记：【压力传感器。避开。】

　　「井内结构复杂……穿透多层障碍的消耗特别大……」艾丝的声音愈发微弱，「加上低温，我可能无法保持长时间的透视。」

　　沈乔尔点点头没有多言，开始进行静默演练。

　　*

　　午后，窗外突然下起了冰雨，细密的雨滴拍打着玻璃。

　　沈乔尔背靠着办公桌，目光落在白板上密密麻麻的时间线上。他已经完成了战术的全面调整，将所有希望押注在D7的最终决战上。

　　他终于长叹一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博恩，我们的行动风险太高。一旦真相揭露，我们将面临非法闯入、盗窃等刑事指控。丹尼也将因滥用职权而被罢职。我需要所有人都安全脱身。”

　　博恩将咖啡杯放下，双手交叉置于桌面，黑框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坚定。他缓缓起身，拿起一支红笔，在白板下方工整地写下两个词：重罪/司法交易。

　　“乔尔，我们不是寻求赦免，而是在进行一场交易。”博恩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诺维制药的行为涉及收买和胁迫高层人员、跨国禁品交易、连环谋杀和人体试验。”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我已经拟定了一份文件。策略很简单：既然监管系统已被诺维腐蚀，我们的行动实则是自卫性质的无奈之举。我们是冒着生命危险揭露跨国重罪的‘吹哨人’。”

　　“至于克里恩，”博恩语气一转，“他将作为污点证人。他指控的价值，远高于他胁迫的罪名。我将为他争取刑事豁免。在金融猎杀开始后，我会将这份文件匿名投递给联邦特组和金融监管机构。他们会组建专门的调查小组，核实我们提供的证据，若证据链完整，便会启动豁免程序。”

　　“非常好，博恩。”沈乔尔语气缓和，“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博恩轻叹，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如果能成功扳倒诺维，把人救出来……让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

　　傍晚，侦探社的灯光被调暗，罗曼推着一辆装载着检测设备的推车进入。

　　沈乔尔走到桌前，看向罗曼。

　　“姑父，替身凝胶的导电性如何？”他谨慎地问道，“它能骗过诺维系统的生物电流感应吗？”

　　罗曼姑父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眼睛：“理论上，它可以完美模拟艾丽丝的生命体征。但你必须保证植入的微型克隆仪能完全同步B3内的系统信息。”

　　丹尼此刻正从工作台走来，手里拿着那枚微小的克隆仪。

　　“系统信息同步不是问题，”丹尼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我已经用加密网络校验过算法，精确度几乎完美……”他顿了顿，表情变得严肃：“问题是，凝胶必须在植入的瞬间达到与艾丽丝身体一致，误差不能超过0.5摄氏度。”

　　罗曼姑父点头，指着推车上的一个恒温容器：“我已经用特制容器维持凝胶的初始温度，确保在转运过程中保持稳定。但进入冷冻舱后，乔尔你只有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完成植入，否则凝胶会迅速降温。”

　　五秒……

　　不仅要注射抗体，还要完成凝胶植入和数据同步。

　　这需要极致的冷静、精确的操作和置生死于度外的胆识。

　　「乔尔，你必须成功。」

　　艾丝的声音微微颤抖，在沈乔尔意识里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

　　沈乔尔凝视她片刻，轻轻点头。

　　紧接着，他从恒温箱取出那两支珍贵的鸵鸟抗体。

　　他在手里掂了掂，目光在两支针剂间游移了一瞬。随即，他做出了决定。

　　他将其中一支放回恒温箱，又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备用针剂，塞进了罗曼的手里。

　　“这支，请您务必转交给奥森博士的团队。”沈乔尔声音很轻，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冷静，“一支我带去B3，另一支用于备用。”

　　罗曼一愣，急切地推拒：“乔尔！这不对！计划里那一支是留给你的！B3管道里可能有剧毒残留，万一你的潜水服破损……”

　　“姑父，请从战术角度思考。”

　　沈乔尔打断了他，黑眸沉静如水，仿佛在分析一桩与自己无关的案子。

　　“艾丽丝·格林是本案唯一的活体证据，她的身体机能已经在崩溃边缘，运输途中的任何颠簸都可能导致神经毒素反扑。她比我脆弱，也比我重要。”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甚至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自嘲：

　　“我身强力壮，受过特殊训练，潜水服也是特制的。奥森博士的团队需要这支抗体应对可能出现的技术失误，而我能靠训练和装备扛过风险。把稀缺的战略资源浪费在一个‘可能’的风险上，不符合资源配置的最优解，保住证物才是关键。”

　　「沈乔尔！你在撒谎！」艾丝突然尖叫起来，半透明的身影试图抓住他的手，「…管道里全是腐蚀液……你会死的！」

　　沈乔尔没有看她。

　　他只是紧紧握住罗曼的手，强行让老人收下那支救命药。

　　“拜托您了。”

　　罗曼看着这个满嘴‘战术’实则却是在平静赴死的侄子，浑浊的眼中瞬间泛起水光。

　　他明白，他劝不动这头倔驴。

　　“你放心，乔尔......”老人的声音哽咽，死死攥着针剂，“咱们都不会有事的。”

　　沈乔尔沉默地点头，转身拿起那件冰冷的潜水服，利落地开始检查密封性。

　　在他理性的认知里，这只是一次合理的风险评估。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男人在这个世界上，能给出的最深沉的爱。

　　*

　　侦探社里的僵硬气氛被杰米娅和琳达的来访打破。

　　“孩子们，饿了吧？”

　　杰米娅拎着一个鼓胀的布包，茴香与肉馅的浓香从包裹中溢出。博恩快步迎上前，从琳达怀中接过那箱苏打水。曾经苍白如纸的女孩如今面色红润，眼角眉梢泛着久违的光彩。

　　「是杰米娅阿姨！她带了什么好吃的？」艾丝的轮廓骤然明亮起来。她轻盈地飘向那袋饺子，好奇地打量着。

　　“饺子。”沈乔尔大步走来，声音里难得的轻松。

　　“太好了！”丹尼从电脑前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好久没尝到这口了。”

　　“是啊，是茴香猪肉馅的呢…”杰米娅温柔地看着身边的女孩，“琳达学了整整一下午呢，瞧这包得，多俊。”

　　沈乔尔从厨房取出餐具，一一分发给大家，连艾丝的小盘子也没落下。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杰米娅肩膀微微一颤，眼眶瞬间湿润。

　　“吃过这个口味的吗？”他在盘子边摆了一个小叉子，语气自然得仿佛女孩就坐在对面。

　　「茴香……吃过一次，是沈阿姨……」艾丝的眼底掠过一丝黯然，话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乔尔？”杰米娅敏锐地察觉到异样，关切地望向沈乔尔。

　　“艾丝说以前吃过，是我妈妈包的。”沈乔尔从调料瓶中倒出一小碟酱汁。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杰米娅突然捂住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天啊，我想起来了！那年春节，警队任务紧，你都没回家......我们包的正是茴香馅饺子。艾丽丝那孩子，吃得可香了，她......”

　　话未说完，杰米娅慌忙别过脸去：“抱歉啊，乔尔，姑母又说这些......”

　　“没关系的，姑母，”沈乔尔望向虚空，声音很坚定，“她很快就回来了。”

　　沈乔尔接过一碗热饺，热气腾腾地扑在他脸上，温暖着他一夜未眠的疲惫。他没有急着动筷，只是静静地看着丹尼和博恩热火朝天地辩论，看着琳达和姑母谈笑风生……

　　随后，他夹起一只饺子，放入口中。

　　他嚼得很慢，仿佛在用味蕾唤醒某段共同的记忆。

　　几秒钟后。

　　身侧的空气传来一阵略凉的微颤。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那种“吃到糖果般”的喜悦波纹。

　　沈乔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食物。

　　“好吃吗？”杰米娅期待地看着他，眼神里藏着小心翼翼的忐忑

　　沈乔尔放下筷子，目光没有看向杰米娅，而是极其自然地、微微向左侧偏了一点点——那是艾丝坐着的位置。

　　他的眼神沉静如水，嘴角却极其隐晦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嗯。”

　　他低声回应，语气笃定：

　　“味道和当年一样。她很喜欢。”

　　杰米娅一愣，手中的汤勺“叮”地一声碰在碗沿上。

　　她看着沈乔尔那笃定的神情，瞬间读懂了这句话背后的重量。

　　杰米娅慌忙用围裙擦了擦眼角，连连点头，声音哽咽却充满了希望：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等把这孩子接回家，姑母天天给她包。把这十年的份，都给她补回来。”

　　只有沈乔尔知道，那个“她”，现在就很开心。

　　她正闭着眼睛，在他身边连连点头，嘴角扬起幸福的弧度，仿佛真的嗅到了那蒸腾而上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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